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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錦地蟒袍上的蛟龍張牙舞爪,頭角崢嶸,第二天一早,楊劭早早便穿好朝服,神清氣爽,心情奇佳。


    予芙還在夢中,他也舍不得吵醒她,交代了王府管家和掌事孫姑姑他不迴來用午膳,千萬別讓夫人等著,又事無巨細囑咐許多,才戀戀不舍出了門。


    等予芙醒來已逾辰正,她朦朧著睡眼伸手一摸,楊劭果然不在,又想起昨晚他說今日再不上朝,朝臣怕是要來把府門給堵了,不禁羞赧一笑。


    自從烽煙四起,特別是爹爹後來帶著他們遷去安慶,再到城破被囚,日子一天差過一天,她已經很久很久沒睡得這樣踏實。


    起了身,在屋子裏來迴轉兩圈,周遭一切都如此不真實,直至看到床頭那幅自己的肖像,十年過去曆久彌新,予芙終於確信這不是一場夢,抑製不住心中泛起陣陣羞澀與甜蜜。


    丫頭們聽了屋裏動靜,敲了門魚貫而入,打水的打水,端茶的端茶,著實讓她十分不習慣。


    她好奇難道楊劭平時也這般麻煩,悄悄問一個丫頭。


    那姑娘笑嘻嘻答道:“王爺平時嚴肅冷淡的很,我們都不大敢仰視威嚴,皆是跟著他的府右衛打點起居。還是夫人您迴來了好,有您在,王爺如今處處都適意了。”


    早早吃過午膳予芙便在府內四處逛逛,問了下人才知,這處府衙正是原來的淮南太守府所在。


    她和楊劭的臥房正居府宅中軸,兩側有廂房書齋,自成一進,往前走出兩道垂花門是前院,有一眾廳堂供會客公務,工整寬闊,往後走則是花園假山和一應下房,設計錯落精巧。


    予芙頭迴在這般的深宅大院觀覽,走到哪裏都覺得新奇,隻是四五個丫頭低眉順眼一路跟著她,一時攙扶一時遮陽,著實讓予芙有些不適應。


    溫言軟語說了幾迴,丫頭們才猶猶豫豫地答應不再隨侍,留她一個人到處轉轉。


    正是清朗的初春,天上一絲雲也沒有,藍得像一塊染布。


    一身杏黃綾襖兒,柳茶襦裙繡著鳳穿牡丹,予芙在這無人管束的小天地行走,仿佛一隻掙脫牢籠的山雀,難得享受了輕鬆自在。


    假山層疊,草木怡然,不知不覺越過花園,沿著青磚道一路看去都是仆役合院。不便打擾眾人,以免引得他們叩首磕頭,予芙本打算稍微逛逛便迴去,卻遠遠瞧見巷道盡頭的那一處院落,有一樹桃枝透出牆垣,正開得肆意。


    小小的粉紅花苞半開半合,合著湛藍的天,更有點嬌美動人的味道。


    她不禁心癢,想去窺探春色,或許討來三尺桃枝也不是不可,可以插在臥房的白瓷瓶裏。


    直到走近了她才發現院門是打開著的,裏頭正悠揚婉轉傳來念唱的聲音。


    顧予芙摸著牆停在門外,心裏醞釀著,要如何問主人討一枝春色才不顯得唐突,她悄悄朝那門裏看。


    小院裏桃樹下麵,孤零零站著個女人。


    撒金紅綢裳罩不住她妖嬈曼妙的身段,遠遠望去比夭夭桃花還要惹眼,她捏著隕霜指,仰著芙蓉臉,眉色如望遠山,正清唱一曲《金縷衣》。


    居然正是那天衝出來,鑿鑿有據指控她的那個姑娘。


    冷不防目光相接,予芙心中咯噔唬了一跳。


    那姑娘麵上透露一絲訝異,卻很快垂了眉目平靜下來。


    “了不得了!夫人,是夫人吧!您可來了!”來不及整理這尷尬的情緒,院內已傳來一陣甜膩的唿叫。


    予芙循聲望去,才發現院子一角還有個掃撒的姑娘,不是別人,正是那時候跟她一起到淮南的元香。


    元香扔了手中掃帚,一路小跑過來叩首,紅衣姑娘沉默著跟在後頭,緩步到她跟前,不慌不忙福了一福。


    “不必多禮,我隻是…”予芙看著對麵含笑的美人,泛起一陣沒由來的心虛。


    “怪不得我今早就聽樹上喜鵲喳喳叫,誰曾想是夫人您要來。”元香麻溜兒爬起來,綻著笑容的臉龐滿是喜色,“奴婢從前有眼不識泰山,不知您竟是攝政王元妃,天下誰人不知王爺是彌勒轉世,奴婢托您的福…”


    眼見她還要絮絮叨叨說下去,那紅衣姑娘溫溫打斷道:“元香,蘭兒叫你來是掃院子,既掃完了,還不快去?”


    元香正巴望著和這位大貴人多說幾句親厚話,不免萬分掃興,隻得暗罵一句,拍拍了身上灰塵悻悻去了。


    紅衣姑娘不卑不亢立直了身,自然挽過予芙的手臂低聲道:“肖蕖本就打算再去瞧瞧夫人的,奈何被王爺禁了足。這迴可巧了,既然來了,姐姐若不嫌棄,也到妹妹屋裏吃杯茶?”


    這稱唿叫的予芙一愣,懵懵懂由著她拖著手牽進門去。


    裏屋不大,幾把圈椅鋪著緞麵團花墊,左手邊菱紗帳後頭,隱約瞧見一張雕花床。


    床上還坐了一個丫頭,穿著藍布衣裙,見她們來起身相迎,待瞧清楚來人,臉色頓時一變。


    肖蕖隻管拉過一把椅子,按著予芙坐下,笑眯眯吩咐道:“蘭兒,看看誰來了,還不快給夫人看茶!”


    眉眼含春,明媚動人,予芙不過意間,已不受控製地多窺了她許多,雖和自己像了七八分,但這姑娘著實更美。


    屋子本就狹窄,蘭兒沉著臉立在一旁,兩相無言的主客各自吃茶更叫時間難熬,予芙心中七上八下,思量著該尋個什麽由頭早些脫身。


    肖蕖卻含笑自顧自盯著她端詳很久,直看得她十分難受才莞爾道:“那日肖蕖護主心切,誤會了姐姐,還請姐姐見諒。肖蕖當時許是看花了眼,才錯以為姐姐擰開機關,用什麽秘物泡茶。”


    她的聲音很好聽,嬌柔中帶著幾分嫵媚,乍一聽似黃鶯出穀,清亮又婉轉,但這樣棉裏藏針的話頭,卻使予芙如芒刺在背。


    “肖姑娘…”予芙勉強笑應了一聲,肖蕖被罰禁足三月是她所致,對此她心有愧疚。


    肖蕖悠著調子,慢慢放下茶碗笑看向她道:“可那墜子既是王爺親賜,又怎會有異呢?隻是自十六歲那年,明王爺將我托付給王爺,一晃眼也有四年多,姐姐這些年不在王爺身邊,不知妹妹眼見了許多陰險小人欲使手段對王爺不利,故而難免會比旁人多心些,還請姐姐莫怪。”


    予芙不由愕然,順著她灼灼的目光低頭看向自己頸間,鐵焰正安安靜靜垂在胸前,這番姐姐妹妹的“肺腑之言”,倒比直接挑明了怨她更惹的人難受。


    “看我多嘴,一心隻怕姐姐錯怪我,光說這些有的沒的。”見予芙沉默不語,肖蕖“啪——”的一聲合上茶碗,含笑話鋒一轉,“姐姐今日出來怎麽不見有人跟著?丫頭們實在是胡鬧。”


    “是我不慣人伺候,故而不要她們跟著,不怪旁人。”予芙茶碗捧在手中,猜不透她這迴到底又想說什麽彎彎繞繞。


    肖蕖聽見果又是一笑:“肖蕖真羨慕姐姐好福氣呀…王爺如此愛重姐姐,藏得密不透風,大婚都不與人看見,這廂要是迴來看見沒人跟著,定是要發火的。”


    予芙暗凝了眉,忖了一忖緩緩道:“讓肖姑娘見笑了,隻是這件事原是我的主意,時局未定,劭哥又今非昔比,我倆既不在乎那些繁文縟節,便決意不拘小節。姑娘暫居府上,沒請姑娘喝上一杯喜酒是我的不是,請肖姑娘不要誤會他。”


    “劭…哥?你不讓辦?”肖蕖舒展的笑容終於有了一瞬間凝滯,她微張著嘴,但馬上又換上了柔順恭敬的笑容自嘲道,“肖蕖不過如同府上歌姬罷了,世間如王爺般人物,百萬得一,愛慕王爺者不知凡幾,肖蕖能和姐姐一同伺候在王爺身邊已是萬幸,哪裏敢誤會王爺。”


    “姑娘這是說的什麽話?”顧予芙愣了一下,越是聽著肖蕖柔柔說出這樣信誓旦旦的話,她心中那份莫名的氣惱失落越多。


    楊劭有多好她自然知道,也不是沒想過定然有別人愛慕他。但從前,她隻耍著小意兒在心裏悄悄揣測,這樣的話第一次有人端到麵前,言之鑿鑿來告訴她,還是令她惘然若失。


    而且她還說什麽一同伺候……


    他那樣溫柔體貼的樣子,十年間是不是也對著別人流露?男子與女子不同,禮教約束甚少,特別是像他這樣身居高位的更無人敢管。


    即便是時時念著她,十年也未曾相忘,可寂寞難熬時,是不是也難免有床笫間的縱欲肆意?


    予芙咬了咬唇,猛然覺察到自己對楊劭的獨占念頭竟一如十年前,仍是舍不得把他分給別人一絲一毫。


    這樣的想法讓她有些害怕。


    明明,這一時歲月靜好隻是她背著父兄才偷來的,也許哪一天她不得不走,不得不死,到那時候,他就要是別人的了……


    那時,她該如何是好?


    肖蕖眼見予芙神態恍惚有異,低順了眉目不再說話,閑閑用那茶碗蓋子一下一下撇著浮沫,許久才聽對麵一個遲疑的聲音沉沉道:“肖姑娘…你從來這裏,就一直獨居在此麽?”


    “明王殿下是看王爺孤寂才送我來,可雖說是來伺候,也從沒正經擺上過台麵。”肖蕖心領神會,嫵媚一笑柔柔道,“姐姐放心!肖蕖自知身份低微,不在乎名分,更從沒有過逾越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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