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出鬧劇,大家心底或多或少都是有些猜測的,可實際情況還是要等諸位掌門的檢查。


    場上數百人的目光都聚在一處,沈慕在心底暗暗捏了一把汗,他相信師父不會做這種事,可他也拿不出證據,眼下就希望掌門們那裏沒查出什麽來。


    “不要擔心。”黎謹初在幫著檢查,溫凝光見沈慕臉色很差就先過來了。


    沈慕勉強抬眼對她笑了下,“我相信師父。”


    溫凝光淡淡點頭,目光複又迴到黎謹初身上,一刻不離。


    作為當事人的萬炳春反倒是最冷靜的那一個,他側頭同身旁的赤雲低聲說了些什麽,後者眉頭逐漸皺起,看神色似是極不情願,最終卻還是點頭了,末了分開時才神色複雜地看了這邊一眼。


    溫凝光和沈慕同時皺起眉,萬炳春必然是不會準許萬合宗名聲有損的,怕是此刻他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了。


    兩人剛剛壓抑著沒敢深想,這會兒也還是明白了,心頭說不上是酸澀還是無奈,但溫凝光還是強打起精神,安慰沈慕也是在安慰自己,“師父他不會的。”


    沈慕隻是苦澀點頭,要他相信是萬炳春下的殺手他做不到,可他也不敢相信今華真的會自戕。


    那邊吵吵鬧鬧半天很快就有了結果,人群也陡然冷寂下來,掌門們都皺著眉退開了,連黎謹初神色都十分凝重。


    在眾人的目光籠罩之下,林鴻最後一個站起身,不知是因為悲傷還是其他情緒,此刻他的身形看上去十分單薄。


    他拖著沉重的步子後退了半步,今華已經被一方白布蓋住,而在她的胸口上方是一縷緩緩升起、淡到幾乎肉眼無法看見的白煙,那白煙脫離今華的軀體後就開始顫巍巍地飄向萬炳春那裏,眨眼間就消散了,但眾人心裏已然清楚,那是萬炳春殘留的靈力。


    沈慕的瞳孔驟然放大,胸口像是被人狠狠抓了下一樣,疼的他直接一身冷汗。


    眾人也仿佛都被下了言禁術一般,連唿吸聲都低了許多。


    無視所有人震驚的目光,萬炳春眼裏是深深的不解,方才進去後她隻是似是而非的扯了一堆,他從頭到尾都沒起過殺心,這一縷靈力究竟是從何而來……


    沒有人知道答案,他們隻知道這縷靈力就是屬於他的,他殺了她。


    究竟是何種程度的秘密才會讓他在這麽多人麵前下殺手……眾人還是猜不到答案。


    “事已至此,你還想說什麽。”林鴻闔了闔眼,冷漠地看向萬炳春,沒想到他真的會對一個小輩下殺手。


    “這事一定還有蹊蹺。師父若真起了殺心,想殺她有的是機會,怎會這般高調?”


    萬傑墨率先從人群中衝了出來,一改之前放蕩散漫的態度。


    “對,就算師父等不及要動手,也不會是讓她出了門倒在我們麵前。”溫凝光也緊跟著站了出來。


    “方才她說了那麽多,就算是要滅口也晚了,師父沒必要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萬傑書和萬傑文也緊跟著發聲。


    兩句話的工夫,萬炳春的幾個徒弟就都站到了他身旁,沈慕雖沒開口,卻到底還是選擇了相信師父。


    “阿姐體內的靈力不是他的嗎?”謝明昭冷冷地看向五人,隻一句話就讓他們再說不出話來了。


    “讓大家都覺得你們不會蠢到在人前動手,你們不就成功了嗎?”人群中不知道誰悄悄說了一聲。


    “是,方才今華是說了許多事,但她還沒放出證據啊,殺了她不就沒證據了啊,到時還不是隨你們詭辯。”急切的聲音率先越過人群,緊接著裴容和陸斐然急匆匆出現在了眾人麵前。


    她在養傷,陸斐然在陪著她,對外麵的變故是一概不知,直到今華死了,陸卓然才慌忙傳了靈識過來,也正好把幾人的話聽了個完整。


    裴容蹲在今華屍體旁,顫抖著手,甚至沒敢掀開那塊白布,低頭咬了咬牙,再抬眼已是紅了眼眶。


    “狗屁有的是機會,今華出來給了證據,你們還有什麽機會?以他一人保全整個門派,多值啊。”


    直到這一刻,沈慕才明白這一切進展的是多合理,情和理她們都占了,他們像是被巨石壓住的螻蟻,此刻怕是再說什麽都不能改變眾人的看法了。


    “無論你們信不信,針對她們先前說的那些,我都會做出相應解釋。”萬炳春輕舒了口氣,泰然上前。


    話是這麽說的,真要開口他也有些猶豫了,一樁樁一件件,舊事紛雜,他還真不知從何開口了。


    躊躇了會兒,他淡然開口,“就從不世穀開始吧。你們想知道什麽自管問吧。”


    “你當年究竟為何要滅穀?真的是因為他們勾結魔族嗎?”段鶴延率先發問。


    滅穀一事組織的又快又急,快到他們甚至都沒時間去查明什麽,現在聽聞真相有異,他倍感被騙被利用。


    “是。”萬炳春答的很堅定,“不世穀勾結魔族的傳聞已有百年了,方左從不世穀逃出後證實了這點,他以生命起誓,不會有假。”


    “以生命起誓?敢問他是怎麽說的?”裴容第一個質問。


    她是晚輩,這般實在無禮,赤雲氣的咬牙切齒,眼下處境卻也隻能生生忍著,他不能再激化矛盾了。


    “我方左以性命擔保不世穀確在收容幫助魔族之舉,若有虛言不得好死。”他一字一句的重複道。


    “那請問他的下場如何?”裴容強撐著站了起來,麵上盡是譏諷。


    方左的下場眾人是都看到了的,皮膚寸裂,爆體而亡,確實不得好死。


    “收容幫助……你們也不想想不世穀為什麽在魔界和修仙界中間?”人群中驟然響起一道溫柔的女聲。


    下一刻,一個灰衣女孩兒從人群中走了出來,臉上盡是悲痛和自責,緊接著人群躁動。


    弟子們驚訝地看著身旁的同門,他們像是約定好了般,在灰衣女孩兒站出來後也跟著站了出來,稀稀拉拉竟走出了近二十人。


    不世穀的位置問題再一次被提起。


    “不世穀人是神使沒錯,可魔族同樣可以修煉飛升,在神眼裏,是人是魔又有何所謂,為什麽你們會想當然的覺得神就該保護你們打壓魔族呢?”同樣從人群中走出的褐衣男子激動道。


    “就算不世穀同魔族有關聯又如何,她們這幾千年的保護就不作數了嗎?”


    “可笑啊,他們拚命想保護你們,你們卻轉頭就對他們下了殺手。”


    幾人一唱一和把眾人問的啞口無言,是啊,他們怎麽就會覺得神使是來保護他們的呢?


    “你們究竟是誰?”這些人分明是串通好的,話術一套一套的,赤雲幾番沉默後還是忍不住開口詰問。


    他們還沒迴答,人群中傳來三三兩兩的唿喊聲,師妹、師兄……一個個稱唿都在印證著他們同樣是修仙界弟子。


    那他們為何會因為不世穀一事這般憤怒呢?赤雲不解。


    “是曾經的魔族,是修士,是受過不世穀恩惠的普通人。”談及過往,灰衣女孩兒幾度哽咽。


    “魔族……小盈,這是怎麽迴事?”灰衣女孩兒身後的女子愕然道。


    “師姐還記得我去永州除魔那次嗎?我失蹤了大半年才迴來,修為也損傷了,正事不慎沾染了魔氣,是不世穀收留了我,幫我去除了魔氣。”小盈迴頭看向那個女子,一臉苦澀。


    曾經的魔族……眾人的記憶瞬間被拉迴到了季慎獨一事上,那時長晏就說過,修士沾染魔氣還沒死都能救……原來有些事一早就有跡象了嗎。


    所以所謂的不世穀收容幫助魔族是指幫他們變迴普通人,眾人瞬間醒悟,下一刻就隻覺得荒唐,事情怎麽就會變成這樣呢……


    “那你們為何不早說?”寒冕沉聲道。


    這事兒但凡有半點風聲,他們也不至於以為不世穀是在勾結魔族從而痛下殺手。


    “因為法子還在鑽研中啊。”長晏笑著出現在眾人眼前,“我們想找到一個完美的、不會損傷你們修為根骨的法子,且說了有什麽用,幾千年的恩情都懷疑,變魔為人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你們就會信嗎?”


    不會損傷他們修為根骨……短短一句話像是扇在眾人臉上的一巴掌,很疼,但更多的是羞愧。


    是啊,不世穀庇護修仙界幾千年,滅穀也隻是一夕之間的事,沒人記得他們當初的恩情,說出來又有誰信。


    孟霽掃了眼眾人的神色,抬手淩空一揮,一幅卷軸虛影在眾人麵前鋪陳開來。


    映入眼簾的先是不世穀族譜幾字,而後畫麵變幻,隻兩行字。


    以吾肉身守結界,舉族之力謀太平。


    卷軸上無一字說是要鏟除魔族,也無一字說要保護修仙界。


    孟霽朗聲發問,“諸位可看清楚,天乾卷上可有一字要求我們隻幫修仙界?”


    在眾人的沉默之中,孟霽再一揮手。


    兩行字跡緩緩消失,然後是密密麻麻的小字,細一看全是人名。


    眾人一眼就在密密麻麻的人名中看到了些關鍵詞:孟澤,茲州攔截魔族失敗而亡;孟荷,魔族侵襲乾州,護城而殉……


    一樁樁一件件,無一不是為了保護修仙界而亡。


    孟霽隻是靜靜看著眾人的反應,瞥見他們臉上的懊悔和自責之後,他徑直翻動卷軸,下一刻熟悉的名字出現,穀主孟敬賢、族人孟溪……幾百個人名聚在一起,後麵是同樣的一行小字:被仙門圍剿滅族而亡。


    一樣的字體,甚至沒有刻意的放大或是標注,那行字卻像是針一樣紮眼,在場無不臉紅羞愧,甚至沒勇氣去看第二眼。


    孟霽隨手收迴卷軸,淡淡抱手,“天乾卷一字一句皆為天道所書,諸位看清楚了,我不世穀世代可有愧對你們?”


    “此事……確是我之過錯。”


    一片沉默之中,萬炳春的聲音顯得格外沉重。


    “自然是你的錯,”謝今華微微一笑,“那你怎麽準備彌補呢?”


    “自今日起,我自請廢去萬合宗掌門一位,由弟子溫凝光接任;我會去明慧涯禁閉,非必要永不出世。”萬炳春合眼道。


    “禁閉?二百多條人命,你未免對自己也太寬容了。”謝今華輕挑眉毛,話鋒一轉,“不過你也別急,賬還沒算完呢。”


    萬炳春皺眉,不解地看向她。


    謝今華看向台下眾人,“他們本可以繼續安穩度日的,可你把魔族放出來了,這你又打算怎麽辦呢?”


    “夠了,今日分明是你和那個魔族串通好了的,什麽不世穀守衛結界,什麽幫魔族迴歸正常人,根本就是無稽之談。”赤雲再度衝了出來,護在了萬炳春身前。


    “串通?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麽,真正和魔族串通的不是你的好師侄趙相旬嗎?”


    裴容唰的站到了長晏身旁,毫不畏懼地出言譏諷。


    她作為受害者提起趙相旬,赤雲瞬間無力反駁,旁邊的寒冕也氣的臉綠了。


    “不世穀是不是在守衛結界我想你們心裏都清楚,至於最後一點,沈慕,你不準備說些什麽嗎?”謝今華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淡定隨意,甚至看向沈慕時是溫柔的。


    從今華死到現在,沈慕全程一聲不吭,隻想在這兩難之地尋得一方周全,她卻還是不允許。


    他不承認是愧對於自己的良心,愧對於她的救命之恩,可他說出來了卻是反駁赤雲的話,隻會加重人們對萬合宗的厭惡之情。


    糾結良久後他緩緩抬頭,看著對方溫柔信任的眼神,沈慕心底翻起一陣苦澀,以前相處時她從未這般親近過他,今日流露出的信任卻是為了利用。


    麵對赤雲告誡安撫的眼神,他艱難地咬著牙轉頭看向萬炳春,後者眼底一片清亮,並沒有半分阻止之意,沈慕驀地就有了信心,他師父在外名聲確實不好,但多年相處他很清楚,他確是位值得尊敬的師長,他相信師父不會做這些,所以他也沒必要畏懼或是擔心。


    混亂的情緒瞬間平複,他大方上前,神色坦然,“九年前我在茲州附近沾染魔氣,魔氣入骨,寸步難行,是長晏姑娘幫我抽離魔氣,這才能活著拜入萬合宗。”


    “你瘋了?”赤雲怒斥道,“你……”


    他話沒說完就被萬炳春眼神製止了,他不解地看向這位始終鎮定的師兄,他的眼裏甚至隱隱有滿意欣賞之意,赤雲無奈泄氣,他師兄從不是那種為了自己歪曲抹殺真相的人。


    沈慕在修仙界是有些名聲的,他又是萬合宗掌門嫡傳弟子,他的話自然是可信的,一時間人群中議論紛紛,幾乎是坐實了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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