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規模不大,劉琰幾人輕車熟路很快來到內藏庫,烏雲變淡明月露出一角,銀亮月光把黑夜照耀得一片冷冽。


    看見幾個人半夜跑來,神色驚慌異常,值班老太監風浪經曆的多了,什麽都沒問就按要求打開庫門。


    內藏庫是皇家存放重要物品的地方,久經戰亂加上顛沛流離,當初幾十萬件寶物早已所剩無幾,站在門口小小的庫房一覽無遺,隻零零散散陳列著幾個櫃子,再也沒有其他東西。


    金禕徑直走進最裏麵,迴頭招唿幾人搬開一組櫃子,幾個兵器架和一張擺著人頭大小漆盒的桌子出現在麵前。


    吉邈剛拿起最近的一柄長戟,啪嗒一聲戟柄就斷了,幾人選了半天,不是生鏽就是斷裂,這已經不能算古董了,有價值的早就被洗劫空,剩下的就是一堆破爛。


    吉氏兄弟也不選了,各自拆下一根矛頭揮舞兩下插在腰間。金禕抽出一根手戟,擺弄了幾下戟頭勉強算能用。


    劉琰拾起折斷的戟柄,來迴掂量覺得重量合適,剛一邁步腳被絆了一下差點跌倒。借著微弱月光定睛去瞧,一個長條狀木盒子橫在地上。


    是劍盒!劉琰心中一緊,扔掉戟柄去掀木盒,無論如何使勁都打不開。仔細檢查盒子上也沒見有鎖,招唿一聲金禕快來幫忙,幾人到了跟前一起用力還是嚴絲合縫。


    “咋這麽結實。”吉穆邊用矛尖撬盒子邊嘟囔。


    吉穆起了好奇心,順手擦去盒子上的浮土,出現兩行小字“百辟露陌,歸魂大有。炎漢紫水,王用出征。”


    “什麽意思?”幾人一陣納悶,字麵意思都懂,連一起就不明白了。


    劉琰也是一頭霧水,按正常《易》變,這裏是皇宮,本宮卦必然是乾位,歸魂卦就該是小過歸妹,跟大有沒半毛錢關係。


    人想算盡天機,就得遵循天道法則。因為天道的運轉才會產生出天機,你不去按照天道法則去探尋天機,那幹脆就不必找了。


    《京氏易》一二變測地,三四變算人,第五變探天,第六遊魂、第七歸魂問鬼神;


    天道運轉之下,天地人都有固定的法則約束,唯獨幽冥,生死,鬼神有它獨立的算法,那就是陰陽。


    一到五變陽爻盡,隻要天道還存在,陰極不能滅陽道,故此道不複本位,以鬼魂例入卦,就是說,輪到鬼神算法改變,第六遊魂和第七歸魂不再執行遞變,轉而使用驟變。


    歸魂是《京氏易》第七卦也叫第七變,通稱為“下體皆複”,就是執行一變到位的方式,這就叫驟變,因此本宮乾位第七變就成了歸魂大有一卦。


    這個時代學者普遍認為《京氏易》是一部妖書,是雜學中的雜學,偏門外的偏門,陰陽家用來窺探天機,稍有不慎就引來天道反噬。


    《京氏易》的傳承極為嚴苛,始終遵循一個師傅終身傳授一個徒弟的原則,就是為了避免窺探天機的術士過多,反噬太過猛烈,牽連到天下蒼生跟著倒黴。


    所以,堂堂皇宮乾坤重地,一個皇室秘藏的古董上麵,寫著陰陽家的《京氏易》,你讓皇帝怎麽安心睡覺?你讓許昌百姓怎麽安穩度日?禦史台那些人都在吃幹飯嗎?


    要解釋歸魂大有需要點燈擲爻,先設定好本宮,夜空中找到相關星象,再一路變到歸魂,但現在沒那條件,瞎琢磨隻能做無用功。


    說著容易做著難,沒人能止住瞎琢磨,下意識剛預設出“本位內象見乾”,身旁就出了意外。


    吉穆撬盒子用力過猛一下失手,矛尖橫跳半圈劃破對麵劉琰手掌,幾滴暗紅色鮮血濺落在盒子上,血滴瞬間消失不見,與此同時哢吧一聲盒蓋自動彈開。


    突如其來的狀況驚呆了幾人,年輕人的好奇心到底戰勝了恐懼,幾個人湊近一看,盒子裏麵是一根底部沒有環首的刀條。


    “沒有裝刀把,這怎麽用啊?”金禕站起來伸手去扯刀條,覺得很重,兩手一起用力刀條尾部堪堪抬起,剛到膝蓋高嘴裏連聲唿救:“太重了,快快,太重了。”


    眾人還沒來得及幫忙,金禕手一鬆刀條重重落在盒子裏,崩起一團灰塵。


    吉氏兄弟不信邪接連去試,還不如金禕,一條縫都提不起來。


    “粘牢住了,走吧。”


    仰頭夜觀星象時,你覺得星宿與星宿之間近在咫尺,因為你與他們距離極度遙遠,從你的角度看,他們似乎處在一個平麵上。


    隻要角度變換,上升到三維視角就會發現,星宿與星宿之間相距萬億光年,這是距離和時間的雙重概念,可以說,窮極宇宙毀滅之日,他倆也難以相遇。


    幾人說走劉琰卻沒動,揉了揉受傷的手,盯著刀條莫名熟悉,莫名感動,莫名伸手對著刀條尾部小心抓去,多少光陰多少朝代,多少困苦多少坎坷,一切都是為了這一刻。


    時間與空間的距離可以被突破,前提是其中一方永遠等待,而另一方要具備超越法則約束的能力:


    大則無邊無際,小則隱芥藏形,升則飛騰宇宙,隱則潛伏虛無。乘時而變化,隨境而更改,流光一瞬華表千年,白駒過隙鬥轉星移。


    《京氏易》曰:大衍五十者,十日十二辰二十八宿;太一分兩,卦二象三,疊四象時,天數象五,六爻七變守本宮,天道用四九皆定數,獨一不可查,不可測,不可知,此變數也。


    不懂沒關係,這句誰都聽過:大道五十,天衍四九,而遁其一。哪怕概率在微乎其微,隻要參與的基數足夠龐大,奇跡終究會發生。


    那麽現在隻有一句話可以形容:虛空無限遠神識終歸來。


    平直的刀刃略微朝內側反曲,整體厚寬相同,如其說是刀不如說更像一支爛鐵條,要不是一側底部開了兩個小孔,都不知道哪裏是握柄。


    刀條滿是豁口,底部鏽蝕的不成樣子,鏽跡從豁口邊緣處蔓延至整條刀身,很多位置斑駁朽爛,手指略過立刻酥碎崩落,成片掉渣兒。


    粗糲的鐵鏽刺痛得手心麻癢難耐,上手之後卻感覺很是輕盈,抬眼怪異地看著麵前幾人,一揚手揮舞起刀條連甩兩個刀花,嚇得金禕等人連忙躲避,口裏不住念著邪性。


    劉琰隻覺得手心奇癢,用力握緊才能緩解,也許是錯覺,那刀條比剛才多了些金屬光澤。


    天空烏雲散去,整個月亮掛在中天,伸出刀條迎著月光觀看,距離手握處上方不遠刻有四個小篆。


    劉琰不認得小篆,但冥冥中或有感應,隨口輕聲念出:“臨淵照膽。”


    “什麽臨淵照膽?”金禕仔細去看刀身,破破爛爛滿是鏽跡,上麵要是有一個字他都改姓。


    吉氏兄弟出身醫學世家,對鮮血尤其敏感,指著劉琰顫抖出聲:“血!血!”


    順著聲音看向持刀手掌已然鮮血淋漓,血液順著刀身在反向上流,逐漸暈染開來和鐵鏽混合在一起,隻一眨眼便消失不見。


    突然一道刺眼閃光劃過刀身,再睜眼刀身褪去烏黑,月光下泛著刺眼寒芒,整個刀體一片雲紋層層疊疊,一條龍形翻滾其中好似活物一般漫卷蠕動。


    除了劉琰,別人眼中隻見一塊破鐵吸血,血液和鐵鏽混合在一起,黏黏糊糊跟黑泥一樣,肯定是邪物無疑。


    金禕突然意識到什麽,打開桌子上的漆盒,一顆硝製人頭赫然在內。金禕倒退幾步,低頭從地上劍盒內翻找,從灰塵中拾起一片帶著血字的黃色絹。


    “三斤六兩,神勝外方。四尺三寸,萬裏血疆。火雷伏亢,漢祚永昌。天風夷姤,星河未央。”後麵還有字金禕卻沒有念出聲,隻是頹然坐在地上死死盯著劉琰:“神勝萬裏伏,這是神勝萬裏伏。”


    “快扔了!”金禕顧不得其他伸手去搶奪,剛觸碰到刀神腦海中嗬斥轟鳴刺魂,力量瞬間被抽空一陣恍惚癱坐在地。


    明明知道那轟鳴的意思,卻無論如何表述不出來,金禕徹底慌了:“這是大漢鎮運之物,萬萬離不得皇宮。”


    “建興巨君?”劉琰隨口說出王莽的名字。


    “什麽建興,那是莽逆!”金禕說著朝漆盒一指:“他的人頭就在那,篡國沒好下場。”


    “這破鐵邪性趕緊扔了。”


    “是呀,鏽爛得不成樣子,你看這裏,還有這裏都酥了。”吉氏兄弟也一起勸,這把破鐵別說砍人,力氣猛了斷掉也說不定。


    “你說這是大漢氣運?國家的未來指望一塊廢鐵?”劉琰不確定這是寶貝,剛才可以用幻覺來解釋,但能明確肯定這是一塊廢鐵,至於什麽氣運完全是胡扯。


    這確實是一塊廢鐵,金禕眨巴著眼睛:“我家大人這樣說。”


    漢代對外尊稱父親為大人,金禕所說的正是父親金旋。


    陰陽術數方麵,劉琰雖然不如老爹趙溫,起碼也知道這東西不該留在皇宮,劍盒上刻的字明顯是用來鎮壓,能用《京氏易》鎮壓絕對不是好東西。


    打開盒子等於破了鎮法,這把破鐵條就更不該留在皇宮,商量一陣金禕也同意這個看法,主要是他僅僅粗通《易經》,叫起真兒來想反對也無從辯駁。


    抬頭看月光又被烏雲遮住,黑夜當真伸手不見五指,此時離開正是時候,劉琰拉著失魂落魄的金禕走在前麵,吉氏兄弟跟在身後順著宮牆出西側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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