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沒過多久,韋誕舉行了加冠儀式,劉備親自登門邀請孔融作主賓,倆人過去有過生死交集關係匪淺,孔融不但親自主持冠禮,還給韋誕授予表字仲將。


    孔融是當世名儒清流領袖,親自主持冠禮還授表字,這麵子給的太大,草聖張芝聽說這件事,大老遠從關中趕來當麵向劉備致謝。


    冠禮剛結束,當朝宜城亭侯,左將軍領豫州刺史劉備,上表皇帝舉韋誕孝廉,皇帝下旨拜其華陰令長,直屬弘農太守唐翔。


    舉主換人這件事,劉琰和韋家打過招唿,韋家還以為會按照正常程序,先授個郎官,等一兩年在外任,到時候還免不得運作一番。


    錢都準備好就等撒出去,結果接到聖旨那一刻,韋家上下都高興懵了,華陰是楊氏的大本營,段煨就在弘農陝縣,韋誕去哪裏沒有任何阻礙。


    是通過劉琰的努力才攀上劉備這棵高枝,弘農太守唐翔和劉琰的關係大家都知道,連俸祿都是唐姬領取,說白了她就是唐家人。


    挑了個好日子,韋康帶著弟弟到劉備府邸行了師生大禮,孔融不請自來,見證了恩舉加門生的整個過程,自此,韋誕就算和劉備捆綁到一起了。


    韋家是高門大族,辦事從來滴水不漏,大張旗鼓地送了劉琰張芝真跡,傳世的藝術作品無法用錢來衡量,劉琰覺得唐姬都有兩幅了,再得一件自當孝敬老爹。


    草聖作品當真龍飛鳳舞氣度不凡,趙溫拿到手裏激動的差點沒當場暈過去,得了寶貝後老頭沒心思做別的,有時間就躲在密室裏反複臨摹鑒賞。


    搞的劉琰心裏酸溜溜的,好玩的事太多沒幾天也就忘了,沒辦法,她就這粗賴賴性格。


    平靜表麵下暗流攢動,波雲詭異中誰都拿捏不準前路,趙溫穩坐釣魚台仿佛置身事外,劉琰偶爾去趟皇宮值班,平時除了去找劉備挨揍隻和弘農一方聯絡。趙彥徹底站到台前,往來奔走於各方勢力之間。


    黃閣在楊修主持下依舊順暢,倒是魏諷的加入很令人意外,說起來,這裏麵確實有一段小插曲。


    漢代察舉製度主要為了選拔官員,在官員之外還有募吏製度,察舉需要有人舉薦,而募吏則主要通過考試來選拔。


    隻要通過察舉當上官員,就算有了正規編製,等於鐵飯碗輕易砸不碎,隻要不是大罪過通常能幹一輩子。


    但募吏境遇不同,工作要求嚴格不說,還要年年審查,稍有過錯輕則罰俸重則直接免職,因此每隔幾年,中央各個部門都要招募新的人員以作補充。


    今年正趕上中央各部門考試選拔,魏諷和海量的學子一樣,經過精心準備,也想通過這次考試得到一個穩定的工作。


    可同窗好友都選擇走這條路,對於絕大多數寒門子弟來說,除了考試進入公職係統,也沒有其他更好的出路。


    他本不願意來,在鴻都一邊學習一邊給校方做些零工,寫點字,畫張畫,靠勤工儉學也能維持一家生計。


    家人也鼓勵他放棄學業,鴻都門學不可能留人一輩子,總要有畢業的那一天,魏諷想想也是這個道理,家裏賣房子賣地供自己求學,可不是為了留在學校打零工。


    募吏不是隨便什麽人都可以考,同察舉製度的要求一樣,除了直言極諫之外,方正文學,茂才異等,孝悌力田一樣都不能缺。


    就文學一條,就限製了絕大多數老百姓考試的可能,能滿足要求的要麽是太學或鴻都門學出身,要麽是地方豪強的子弟。


    考試報名費也高的嚇人,學子按照出錢多寡分成三級,第一級絹布五匹可以考取幕職官,第二級絹布兩匹可以考取兩千石衙門,第三級絹一匹,隻能考取底層差役,小吏之類。


    就這樣還打破頭爭搶有限的名額,這些都是小錢,考上以後才到花錢的時候,隻要能得到一個肥差,不用幾年花出去的錢就都賺迴來了。


    漢代考試不公開成績,沒有張榜排名這一說,想看成績也行,繳點手續費就能親去查,手續費並不高,查成績也很容易。


    魏諷報考的是第二級,和博士考試一樣,隻考文、史、經三科,查完成績三科全是甲等,這個成績很難得,多少年都見不到一個。


    月初等到月末了,也沒見那個部門的行文下來,所有人都很奇怪,就算二級不錄用,也不至於三級中的鄉佐文書也考不上吧。


    事實就是沒考上,要考試得先脫離學籍,現在也不能迴學校靠寫字賣畫賺錢,出門找工作處處碰壁,社會上缺的是能出力氣幹苦活兒的人,就是不缺讀書寫字的文化人。


    收拾紙筆想著到街邊擺攤,憑著一手好字畫起碼能有口飯吃,剛擺了兩天就被許昌令的衙役發現,帶到衙門莫名其妙的判了個影響市容,說什麽都要沒收攤位還要罰款。


    大漢法律找遍也沒有影響市容這一條,當官的說法律確實沒有,是司徒幕府頒布的條例,就因為劉琰怕蟲子,所以一直在嚴格執行衛生管製。


    衛生製度包括不允許隨意擺攤,要擺攤可以,需要繳納高昂的費用,這可不是誰亂收的,要保證執法力度,需要額外雇傭人力進行管理,這筆錢就屬於官府額外支出的行政費用。


    魏諷交不出錢就不能擺攤,好說歹說總算放迴了家,隻是兩天的收入被罰沒,還欠了衙門好大一筆罰款。


    臨近月末房租催得緊,昔日和房東相處的一直很好,魏諷舔臉求著寬限幾天,哪知道房東竟然變了臉,以前你是鴻都學子,現在就一閑散人員,租金絕對不能拖,一天都不行。


    在街角搭了個臨時窩棚,全家擠進去總算沒有露宿街頭,住得不舒服倒是還能熬,可老小都等著吃飯,兩天沒見米,兩個孩子抱著母親餓的哇哇哭。


    幾個同窗朋友看不過去,暗中接濟了些錢,困境這才稍微有所緩解。靠接濟畢竟不能長久,同學家也不富裕。


    這時候聽一個善於交際的同學提起,你沒使錢,二級確實沒要你,但是三級卻考上了汾丘縣鄉文書,隻是被某某關係硬的人頂替了身份。


    魏諷其實早有預感,不能這樣任人欺負,誰在背後搞鬼心裏明鏡一般,朗朗乾坤不信沒有講理的地方,連寫十幾份舉報信,各個衙門口投遞進去。


    十幾個衙門都收到舉報,結果卻如石沉大海一點迴音沒有,魏諷發了狠,披發赤足一個衙門一個衙門挨個控訴,事情鬧大,官府顧及社會輿論定然接見自己。


    事情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樣,許昌百姓聽到是控告舞弊,都沒問被告名字立刻作鳥獸散,魏諷在衙門口鬧的動靜不小,街頭巷尾都傳揚遍了,但是幾乎沒有同情者,得到更多的是普羅大眾的輕視和嘲笑。


    魏諷心一橫,跑到司徒幕府門前求見決曹,跪了幾天門都沒讓進,許昌令到差役又到了,二話不說上枷鎖拿人問罪,押到衙門判了個擾亂公共秩序,幹擾職能部門正常工作。


    擺攤的罰金還欠著,現在又多了一次罰款,兩次的罰金加一起數額巨大,靠擺攤賺錢一輩子都還不完。


    等十天後魏諷從監獄裏放出來,失魂落魄一般迴到街角窩棚,到了近前卻傻眼了,這裏隻有兩個差役在值守,一家老小和被褥鋪蓋全都不見了。


    兩個差役挺同情魏諷,直言告知是領了任務,就是專門在這裏等你迴來,不比擔心家小,這幾天吃喝都有人管,出這個巷子口轉彎有一間宅子,過去看一眼就什麽都明白了。


    走到那處宅子前,黃閣馬車正停在不遠處,他並沒有立刻進去,蹲在地上想了很久,再起身擦幹淨淚水推門而入。


    宅子並不大,繞過影牆就是中堂,魏諷的妻子呆呆望著地麵,幾天前一家老小眼看要撐不下去,被幾個差役亂拉帶扯帶到這裏,看到眼前的景象立刻就驚呆了,完全忽略了背後有什麽原因。


    廂房裏一袋一袋滿滿的的粟米和麥麵,父母牙口不好,現在終於能吃到水泡麥餅,那可是全麥,一丁點野菜和沙土都不摻。


    過去哪能奢望吃到金黃色的粟米飯,還有豉醬和酸蘿卜幹,口裏鹹香的滋味好像是上輩子的記憶,久違的飽腹感讓她恍如夢中。


    這可是絕大多數老百姓想都不敢想的東西,眼前這個不男不女的胖子卻一臉嫌惡,她不吃,甚至連看一眼都嫌惡心。


    “送你。”劉琰從手腕上退下一副黃金手鐲。


    看著那足有八兩重的手鐲,魏諷的妻子嚇的連連後退:“不,不要。”


    黃金手鐲落在地上翻滾兩圈:“鄉巴佬兒,不會隻認得五銖錢吧?行,過後我送你一千金,隨便花,花著玩。”接著劉琰嘁了聲:“懂什麽是千金嗎?是一萬枚五銖錢。”


    “不,不要。”


    “不要?你是個貪婪的窮鬼,嫌少是不是?你開個價兒,黃金白銀,珠寶古玩,田地宅子,窮盡你的想象力,我是認真的。”


    劉琰翹著腿,輕輕擺動鞋尖,時間一點一滴過去,終歸耗盡了耐性:“過來。”


    女人有些猶豫,仆婦見狀高聲嗬罵:“狗樣的東西!聾了嗎?爬過來!”


    這女人看上去很滄桑,眼角深深的皺紋如漁網一般擴散,臉上的脂肪層全部流失,幹癟的麵容看不出實際年齡。


    劉琰接過一把金瓜子,一枚一枚甩過去砸在女人臉上,委屈的淚水打濕黃金,落在地上立刻沾上一層灰土。


    老人和孩子縮在角落,他們不敢發出一點聲音,滿臉驚恐的目睹權貴羞辱親人,生怕下一個輪到自己。


    女人也不敢大聲抽泣,隻能硬挺挺的感受屈辱,麵前這個人是侯爵,是朝臣,還是女官,聽過傳聞,女官和太監都是亂世恐怖的源頭。


    “你的孩子長大會當官,我說的,當然你也可以伺候我,在我倆辦事的時候。”劉琰好似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新鮮事物,臉色忽然變得很激動:“這倒是新鮮,說定了!”


    “住口!”魏諷大步闖進來,立刻就被侍衛攔住摁倒在地。


    “子京,我一直在等卿!”劉琰肥軀一震立刻起身。


    “恃強淩弱!你就沒有良心嗎!”


    “其雨其雨,杲杲出日。焉得瑗草,言樹之背。願言思伯,甘心疾首。願言思伯,使我心晦。”劉琰含情脈脈的吟誦,轉頭捏住鼻子斜視過去,看見魏諷妻子就生氣:“知道洗澡嗎要用奶嗎?這一身老樹皮你不惡心嗎?”


    魏諷被按在地上無法動彈,仰起頭瞪著妻子大聲唱念:“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


    看著那女人木訥的眼神,劉琰朝侍衛擺擺手,發出一陣嬌笑:“哎呦,是《留別妻》,我想問問她懂嗎?”


    魏諷起身,又撲通一聲跪下,等了半響慢慢叩了一個頭:“宋仲子有言,貧賤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漢光武帝的姐姐湖陽公主寡居,光武帝借著和她討論群臣的機會,試探揣摩姐姐的想法,湖陽公主心裏明白,也就說出真實想法:宋弘最好。


    後來皇帝單獨召見宋弘,讓姐姐躲在屏風後麵,皇帝就勸宋弘說:俗話說得好,貴易交,富易妻,這是人之常情。


    當時宋弘已經官至司空,封旬邑侯,算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可宋弘迴答的直截了當:貧賤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光武帝有些不好意思,過後隻能無奈的對姐姐說:這事辦不成了。


    事情不在於故事本身,在於這件事光武帝給出了先例,劉琰身為宗室,正經八百的光武帝子孫,不可能駁祖宗的麵子硬來。


    光武帝無奈,劉琰更無奈:“你一個男人,家裏窮的尿血,咋還這麽死心眼兒。”


    “不該變賣田土求空名,不該離了鴻都考功業,到處碰壁才知現實殘酷。”魏諷頓了頓,咬著牙繼續開口:“不恨其他,隻恨這扭曲的世道。”


    劉琰緩步走到魏諷身前,冷眼俯視下方:“所謂唯才是舉,關鍵在一個舉字,不同於軍隊,軍隊確實可以靠本事,但這是官場。”


    “寫字畫畫算哪門子本事,你會騎馬開弓嗎?你拉的下臉麵幹苦活兒嗎?一個窮鬼,酸儒,脾氣還不小。”


    劉琰氣的猛一跺腳:“沒有我你什麽都不是,連狗都不如。”


    “寧可亂世為人死,不願做狗富貴生。”


    “你他媽?”劉琰快步走出門口,轉眼就跑了迴來:“黑粗長我玩的多了,怎麽偏偏就看上了你?”


    發覺用詞不當緊忙補充:“我說的是胡子,胡子!”


    魏諷搖頭輕笑,走到父母跟前跪地叩頭:“兒不孝。”說完拿起一旁剪刀照著胡子就剪。


    “我錯啦!”劉琰大吼一聲,本就生的白,現在更是白裏發青:“我錯了,你別剪,有話好好講。”


    劉琰到底沒能得逞,也不算白來,和魏諷約定去黃閣做書佐,一家老小等著吃飯,你再怎麽有骨氣,也得為家裏考慮。


    醜話也講在前麵,如果工作中出了什麽岔子,該怎麽罰同其他人一樣,升官發財全靠自己本事,別指望劉琰給什麽特殊照顧。


    至於欠官府的罰款,交給吳質去解決,當然這錢得算借給魏諷,等以後慢慢還。還有這處房子,房東是劉琰,租金也得從俸祿裏扣。


    禰衡走了,魏諷來了,日子還是一樣的混,楊修一直是有實無名的真黃閣,每天都要去趙溫身邊謄抄公文。


    劉琰每天工作就是集中簽押,魏諷書佐職務太低,沒了禰衡,吳質就成了背鍋人選,對此吳質沒有絲毫怨言。


    公文多了劉琰也懶得看,把黃閣主薄印信丟給吳質隨意去蓋,每天清閑過日子,隻是最近毒癮越發大藥是越吃越勤,好多事轉頭就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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