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義上包括涼州和朔方,包括京兆三輔在內,整個西北的廣大地域都算作關中。兩漢一直視關中地區為帝國腹心,那裏有數不清家族和皇室聯姻,大小豪族相互之間也血脈相連,四百年來從法理、義理上與漢帝國深度綁定,其中為首的兩家就是杜陵韋氏和長安金氏。


    涼州羌亂時期,扶風馬氏,杜陵韋氏兩族帶頭,黃氏張氏等大小豪族進入涼州發展勢力,幾十年間京兆士族逐漸和涼州士族合流,形成三休在朝堂三明掌外兵的格局。


    皇帝自然不能允許如此發展下去,先從三明入手,采用分化打壓手段,逐漸收迴關中地區的控製權,就算黃巾起義都沒能打亂布局。


    隻可惜董卓裹挾皇帝西遷長安,強大的軍事壓力突然到來,導致關中地區大小豪族遭到毀滅性打擊,李傕郭泛動亂再度加重了打擊程度,從此以後雍涼地區一蹶不振,人口銳減土地荒蕪,沒幾十年怕緩不過來。


    然而瘦死駱駝比馬大,作為北三州之一,涼州的軍事力量始終強大,弘農段煨、涼州馬騰就其中是代表。馬騰坐鎮涼州,在內作為韋端打手;段煨控製弘農,在外扼守東方通道,其餘割地小軍閥背後也都有關中士族的影子。


    在實力慢慢恢複之前,不參與中原爭霸,恢複和發展就是關中士族的目的。董卓的教訓太過深刻,任何外來勢力染指關中都是他們無法容忍的事。


    當初為什麽派裴茂去關中,聯絡討伐李傕郭泛?因為河東自古和關中聯係緊密,在關中人看來,聞喜裴氏可以說是自己人,換個人去,說不準會被關中軍閥直接弄死。


    李郭死後關中才徹底安定下來,雍涼為了保持置身事外,始終貫徹朝廷上有人,地方上有兵這種內外兼具的方式。


    眼下三休中隻剩韋端,大小軍閥出於自身考量不會放領袖離開,韋端自己也明白,關中還需要他這個大佬坐鎮,即使朝廷下詔書也不會來。


    三休之後,雍涼士族後輩青黃不接,加之各家都在收拾糜爛局勢,眼下,關中在朝廷上的代表就是太仆韋康,少府丞耿紀和黃門侍郎金旋三人。


    這一股力量誰都不敢小覷,曹操明知道他們是保皇派,仍舊拜韋晃做司空辭曹拉攏示好,趙溫拜韋康做太仆也是一個意思。


    最近有消息傳來,韋端身體每況愈下,於是荀彧運作韋康接任涼州刺史,一來,換個別人去會被攆迴來。二來,鍾繇馬上要去關中上任,先行示好以便鋪路。


    至於金氏則比較特別,土地產業不多似乎勢力不大,但不能就此忽視,一個家族傳承四百年不可能沒有實力。


    金氏出自匈奴休屠各,從長安向北不遠就是匈奴人地盤,包括朔方河套在內,在那裏金氏家族可有不少牧民部曲。


    自從祖上歸漢成了名門望族,他家本就是匈奴王族,到處都有支脈,各部都是親戚,幾百年來金氏一直沒有放鬆對匈奴各個部落的控製。


    大漢屢次對外戰爭,一直有征調屬國軍隊參戰的慣例,幾乎都是金氏暗中出力幫忙,金氏擁有匈奴騎兵是事實,具體數量雖然不明,但絕對不會少。


    聽到休屠各劉琰一時失神,腦中全是那人身影,眼前隻見趙溫張嘴,至於說了什麽完全沒有留意。


    趙彥見劉琰眼神發直不免擔心起來,撥弄幾下輕聲唿喚,劉琰猛然一怔,腦中思緒紛亂隻好連聲說對。


    “想是累壞了,怪我怪我。”趙溫起身帶著兒子出去,走到門口轉身囑咐:“讓你多與金家小子接觸,你知道錢在哪裏隨意取用。”


    “那種氏?”劉琰想起這一茬兒,吐露的信息太多,這一圈一圈牽扯糾纏在一起,就算記住暫時也捋不清關係,腦子根本不夠用,看不出頭緒在哪裏。


    趙溫咧嘴一笑:“你隻觀海之廣卻不見海之深,不急,先休息幾天再去坐班。”


    “迴皇宮坐班?”


    “迴黃閣。”趙溫打了個哈欠,抬手虛空一揚:“我兒為洛陽發展出力甚大,待幾日郭氏有錦旗呈報可為明證,到時有司論功當官複原職。”


    但凡郭氏有點羞恥心,就不可能主動送錦旗,隻能是趙溫派人去洛陽運作,所謂輿論是黑是白就是當權者一句話。


    接進門那一刻,劉琰就知道穩了,本以為按流程降職調崗,先去尚書台老哥手下,當個椽吏躲避一陣風頭,真沒想到這複官的速度超出預料的快。


    歇了幾天又迴到黃閣坐班,劉琰依舊是吊兒郎當樣子,在他人眼裏可就不同了,鹹魚都發臭了還能翻身,不僅能翻身還活過來在水裏暢遊。


    為了展現今非昔比,禰衡親自指揮椽吏收拾出隔壁房間,此後這裏作為下屬公事房,原本黃閣公事房就隻剩劉琰一個人。


    偌大房間與工作相關事物一概不要,裝飾一新家具擺設齊全,房間側麵立起一扇檀木屏風,禰衡親自操刀題寫歌賦,外人看見如此光景還以為進了誰家臥室。


    劉琰吃著麵前十六個菜,喝著小酒斜眼看向門口跪著的吳質:“咋又迴來了?”


    “晏子不死君難。”吳質臉不紅心不跳淡定迴應。


    劉琰差點被酒嗆到,這人得多不要臉才能說出這種話,晏子不死君難跟你拋棄舉主能一起比較嗎?揮動筷子想著趕走,不好意思直接開口叫滾,想著先作個鋪墊脫口問到:“汝何德能自比晏子?”


    “非晏子誠張子也。”


    能力不及萬一德行倒是蠻像,對吳質清醒的自我認知劉琰隻能狠狠點頭,當時都認為徹底沒戲了,倒也真不能怪人家跑路。


    到底是個底層窮人沒見過大場麵,看在能力份上姑且留下好了,留下歸留下,一百石俸祿可不成了,必須得罰必須得減:“就書佐吧,罷了,去找禰衡。”


    吳質重重叩頭起身離去,從進來到離開始終沒有抬頭,同許多人一樣,他也沒有預料到劉琰這麽快能翻身。


    去司隸校尉部報到時感觸頗深,當時走關係上任的不止吳質一個人,首次單獨一個人進大衙門,吳質緊張壞了竟然沒報出舉主名號。


    負責接待的假佐鼻孔朝天,問話時大棒子就在眼前晃悠,那架勢似乎說錯一句當頭就打,吳質哪見過這陣勢,戰戰兢兢徹底將劉琰忘在腦後。


    還是假佐不經意間問及可有舉主,吳質才想起來提人,當說出劉黃閣名號時候,永遠忘不了假佐那震驚的表情。


    之後的態度簡直判若兩人,假佐直言自己接待規格不夠,邁著小碎步一路點頭哈腰,直接引薦給了司隸校尉主薄,主薄表現更是恭敬,然而同樣表明身份不夠,吳質最後被帶到了司隸校尉別駕從事麵前。


    在司隸校尉這個衙門裏,別駕從事是僅次於都官的第三號人物,見麵就坦言,也就是現在都官空懸,否則也輪不到別駕接待吳質。


    薄曹從事史隻算微末小吏,然而吳質卻發現,所有人都對自己恭敬有加,生活上表現的最明顯。椽吏不論高低都一樣待遇,睡通鋪吃大鍋飯,偏偏吳質不一樣,白天和各部主官一樣吃小灶,夜間有單獨的房間和床鋪,連寶貴的燈油都有特批,可以隨意取用。


    直到幾天後仿佛一夜之間所有事情都變了,白日沒了小灶,晚上被攆迴通鋪睡覺,再也沒人巴結,莫名其妙的周圍全是冷眼,同僚各個都避之不及。


    吳質不明白,求見別駕打算問個清楚,被告知以從事史的身份莫說別駕,連主薄也壓根兒見不到,這時候吳質才隱約察覺或許和劉琰有關。吳質想到一個主意,蹲守在廁所終於等到了主薄,趁主薄來方便的機會開口詢問。


    主薄不想理他,但是被堵住又抹不開麵子推搡,幹脆歎口氣:“賤而書名,重地故也,君身賤而有物乎?”


    主薄說的是《春秋》中魯國的故事,講的是邾國大夫庶其和黑肱帶著封地投奔魯國,莒國大夫牟夷同樣也帶著封地投奔魯國,什麽時候對背叛自己國家的人都不會有好評。


    “賤而書名,重地故也。”就是後人對其行為所做的評價,背叛者被稱為賤人,賤人之所以在曆史中留下名字,不是因為他們本人有多優秀,隻不過是他們背叛導致嚴重後果,國界發生變遷值得記錄罷了。


    而你不過出身單家,不但不念情誼,還在少婦危難之際果斷選擇遠離,就是純純的賤人。春秋時三個賤人背叛投敵,起碼還帶去了土地,那麽請問你吳質有什麽?什麽都沒有就別怨社會不待見。


    吳質臊得滿臉通紅,司隸校尉這裏肯定呆不下去了,正好聽聞劉琰滿血複活,這次他決定孤注一擲賭下所有,隻要能留在黃閣提鞋都認了,何況還是有俸祿的書佐。


    吳質離去正好碰到朱鑠進來,兩人相互沒打招唿,擦身而過好似陌生人一樣。


    朱鑠與往常大不相同,橫著身子邁開方步,走路大搖大擺,劉琰沒在意抬手招唿:“彥才坐下陪我喝點兒。”


    朱鑠拱手算做迴應,神色抑製不住得意洋洋:“喝酒就算了,丁校尉念及鄉黨,抬舉某為門侯,晚間家中設宴,感謝黃閣往日照顧特來相請。”


    提及鄉黨意思是拔擢有因不算背叛,此後朱爍迴歸譙沛集團,憑鄉黨身份前途無量,同時也正式通知,咱倆今後平行發展各走各路。


    劉琰想說沒大沒小,話到嘴邊咽了迴去:“咱倆平級啦!恭喜,我還有事就不去了。”說著掏出一吊錢遞出。


    朱鑠單手接過錢,拿在在手上掂幾下顯得很不滿意,劉琰微微搖頭又加上一吊錢,看朱鑠歪著頭並沒收迴手,劉琰索性再扔上兩吊。


    “門侯威高權重,非親信鄉黨任用不得,黃閣可知本官所轄哪一門?”朱爍大咧咧坐在胡床上,翹著二郎腿,腳尖不住晃動。


    “不知。”


    朱爍笑起來頗為玩味,探身詢問道:“足下欲知否?”


    莫名一股委屈湧上心頭,劉琰眼圈發紅,感覺淚水在眼眶裏打轉,不想被看見緊忙側過頭去:“無事相求,不必知曉。”


    朱鑠看的很清楚,心裏別提多暢快了,還覺得不解恨冷笑一聲:“世事無常,他日若有求與本官,嗯,一碼歸一碼,要記得孝敬。”


    甩著膀子走到門口,扭迴頭斜眼盯著劉琰鞋麵:“那個吳質心術不正。”


    “背後說摯友壞話不好。”


    “不再是了。”


    委屈加酸楚之好借酒消愁,一個人喝悶酒很容易醉,沒多久劉琰就睡著了,正做美夢耳邊傳來唿喚:“威碩,威碩。”翻身起來抻個懶腰見是楊修:“簽字啊?”


    楊修訕笑著遞上一摞文書,劉琰翻看幾頁抬眼問道:“怎麽沒見禰衡簽押?”


    楊修抬手示意嘴邊,劉琰伸手擦去口水,低頭見到床上居然還有一灘痕跡,最近口水越流越多,往日可沒這個毛病。


    順手掏出漆盒打開,大略掃視過去,盒子裏紅色藥丸明顯少了一層,不知不覺吃了這麽多心裏發慌,有時間得問問老爹,這藥吃多了可別留什麽後遺症。


    突然想起楊修還在麵前,緊忙將藥盒揣進懷裏:“簽吧,簽吧。”


    楊修一張一張翻開文書,見劉琰有些遲疑順口說道:“不是和金常侍約好吃酒嗎?快到時間了。”


    不說劉琰還真忘了,心裏有事也懶得仔細看內容,一摞子文書很快簽署完畢,落完最後一筆再次狐疑抬頭:“怎麽給我朱筆簽押?”


    楊修一拍腦門兒:“哎呀拿錯了,無妨,就是些瑣碎小事。”


    朱批都是用來簽署關鍵文書,簽署人要負全責,劉琰氣悶這也能拿錯,好在楊修說都是普通文書倒也沒事,這麽久了一直沒出錯,真可能是忽略了,也沒多想擺手叫楊修下去,這件小事就算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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