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後許昌官場傳出幾件驚天大事,第一件,司徒錄尚書事趙溫除丹陽郡守唐翔右遷弘農太守。


    第二件,尚書仆射鍾繇舉陳留郡守夏侯淵右遷潁川太守。


    緊跟著第三件,京兆尹司馬防辟夏侯廉“特科至孝”任濟陰郡稟丘縣令長。


    這一下不得了,趙溫出手使弘農楊氏和潁川搭上線;潁川人通過推舉譙沛人夏侯淵,雙方也建立橋梁;


    最後,司馬防作為譙沛人夏侯廉舉主,推薦他任地方實職。


    當下首都在許昌,潁川等同於過去的河南尹,潁川郡還是潁川集團根基所在,把這麽重要的位置讓給譙沛集團,代表著潁川全麵合作的決心。


    譙沛人投桃報李,司空幕府以最快速度批複認可,默許潁川人唐翔去弘農郡任職。


    潁川人去弘農任職,譙沛人紮根潁川基地,操作到這一步,三方實際上已經達成合作意向。


    為了加強紐帶,司馬防狠狠賣給譙沛集團一個大人情,再次以舉主身份征辟曹操族弟。


    自此三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勾連到一起。玄妙之處還在於,促成這一美事的始作俑者,還是過去起鉗製作用的孤臣司徒趙溫。


    從洛陽歸來後,劉琰好像茅塞頓開,突然明白過來,如何去做一個稱職的官員。


    眼下不僅司徒幕府,司隸校尉部,禦史台,尚書台,甚至太學和鴻都,等學術領域都有關係都說得上話。


    不管許昌官員還是外地官員,想要辦成事首先要拜訪劉黃閣,這是一條捷徑,隻要她遞句話事情的進展能快上許多。


    數錢帶來的興奮抵不過往來紛擾,時間久了誰都得嫌煩,因此,朱鑠的角色隨之轉變,負責迎來送往專心跑外業,平常事劉琰也懶得管,包括朱鑠偶爾中飽私囊。


    盜印這件事始終讓劉琰心神不寧,明白怕也沒用不如一切照舊,其他人都在忙裏忙外,自己卻裝作若無其事的啃甜瓜。


    朱鑠領著一個陌生人進來拜見,那陌生人穿著頗為寒酸,一身粗布舊衣服,赤腳穿草鞋停在門口不敢前進。


    朱鑠笑嘻嘻湊上前介紹:“濟陰吳質字季重,乃毛遂耀穎之才。”


    劉琰攤出一掌:“收了多少?”


    “他是我摯友,這次真是為國家舉賢才。”朱鑠鄭鄭重的樣子看上去沒忽悠人:“若真收必定孝敬哪敢欺瞞您?”


    整個官場都是如此,求人辦事都是錢先遞上來,雖說朱鑠吃拿卡要心黑手狠,不過,瞧著吳質窮酸的樣子,能拿出幾個銅板都算抬舉他。


    劉琰不屑計較那點小錢,點點頭打算相信:“有啥本事說來聽聽。”


    “不著實學,各處通博而已。”吳質迴答的不卑不亢。


    乍一聽好像是謙虛,實則口氣很大,前一句話外意思就是窮人一個沒有文憑,後一句明顯就是說文憑算個屁,老子啥都擅長。


    劉琰板起臉心裏竄火,老子應劭那拿的文憑,正經華五本碩畢業,鴻都學門校長,大儒楊眾的助教,平日裏和太學、鴻都兩所高校的專家們談笑風生,我都不敢說通博,怎麽著你一個野雞大學都沒上過的,憑什麽當麵大言不慚?


    吳質一身寒酸,土得掉渣,怎麽看都別扭,劉琰鼻孔朝天,講話陰陽怪氣:“哪家出身啊?”


    “單家。”


    單家泛指貧寒出身,在家鄉沒有背景,俗話講不能與鄉裏共沉浮,少年進不得鄉學開蒙,成年沒有推薦拜不得名師,不想一輩子種地就隻能靠自學。


    通常這種人學到中年,把家裏吃空才明白寒門無貴子,靠知識不能改變命運,草根出身沒有背景,求學這條路走不通。


    劉琰鼻孔裏出氣,心道原來是個草根,打算羞辱一下對方,好铩一铩囂張的氣焰,眼光掃到麵前心中有了計較,隨手指向遠處案幾擺的賬冊:“核對一下。”


    這些都是楊修計算完畢的賬目,吳質能看懂就不錯了,至於核算劉琰很有底氣,自己這麽高學曆都整不明白,一個單家草根更白扯。


    朱鑠手拿小刀,隔著手絹先給甜瓜削皮,再切成小塊擺到托盤上,劉琰蹺著腿吃到一顆酸甜味道,忽然刺激起了雅興。


    朱鑠鑒貌辨色,上官需要什麽立即就去準備什麽,一路小跑從庫房隱秘處取迴偷藏的酒,劉琰就這小酒兒吃甜瓜越吃越開心,手拍幾案唱起小曲:“城中新路海棠兩旁,花自相對葉自相當,暖風上枝花葉低昂,誰家婧姝提籠采忙。”


    唱完半闕撅著嘴思索半響,總斟酌不出合適的歌詞接應,吳質一邊專注籌算,一邊不經意間隨口唱和:“高秋季月白露凝霜,終年飄墮安得久長,花雖零落春日複芳,如盛年去摯愛永相。”


    劉琰起身仔細思量吟誦,過了好久嘴角瞥得老大,話語中泛著濃濃酸氣:“還行。”


    片刻後吳質躬身遞上答卷,劉琰以從未有過的認真態度反複對比,越看下去越是心驚,除了字跡外數值分毫不差。


    這人速度上隻比楊修慢些,想到剛才人家還一心二用來著,劉琰收斂輕視:“司隸校尉部有個缺兒。”說著朝對方伸出手掌,朱鑠夠機靈一大串五銖錢落在劉琰手心。


    所謂多少錢辦多大事兒,這是規矩不能破,再有才能也不行,劉琰掂了掂手中錢:“薄曹從事史,你去直接提我名號就行。”


    吳質頓首拜倒:“隻願追隨散騎。”


    “你倒會攀高枝兒。”劉琰嘴裏這樣說心裏樂開花,莫名還有些感動,終於等到有人投獻這一天,雖然出身單家有點丟麵子,不過確實是個有本事的人。


    司隸校尉下屬薄曹從事史是一百石,轉投自己門下怎麽說也不能低於這個級別,既不能表現出太過欣喜,又不該讓對方寒了心,托著下巴正琢磨授個什麽位置適合,侍曹那邊來人通知司徒大人傳喚,事情很急叫劉琰趕緊過去。


    “去比曹報道先做個令史,過後再入黃閣。”劉琰簡單完交代起身就走,比曹管理戶籍和土地賬冊,目前來看這個職位很適合曆練吳質。


    出了黃閣走到一半,看到所有曹椽都聚集在司徒公事房門外,迴想往日都是侍曹椽親自來傳話,還奇怪今天就隻是派個小吏,原來主事兒的都站在這裏罰站。行走間與一眾官員們交換眼神,對麵一個個也都一臉茫然,顯然並不知道具體是什麽大事。


    進入正廳隱約預感到事情不妙,兩邊排列幾名侍衛各自手拿竹製束棒,幾名主官聚集在侍衛身後戰戰兢兢。


    “你竟敢私蓋老夫印信!”趙溫穩坐中央,見到劉琰突然厲聲嗬斥。


    劉琰跪伏在地隻顧發抖不敢迴話,趙溫扭頭看向司直:“私加印信該當何罪?”


    一旁司直張口猶豫一下又緊忙閉上,議曹眼珠轉動上前一步,低聲說道:“要看是公罪還是私罪。”


    趙溫猛拍桌麵:“私罪!”


    “公罪!”劉琰尖叫一聲爬到趙溫跟前:“為國任賢才去竊印,出於公事目的當是公罪。”說著歪著腦袋一臉委屈樣:“未曾收受賄賂完全出於公心。”


    趙溫被氣笑了,從劉琰脖頸上扯下鑰匙:“執行公務不慎導致犯罪才是公罪,你執行什麽公務了?”


    “朝廷優待您隨時休沐,那我歸家也算當值,還有,當日您親口說不算調休,那我在家就仍算公差。”劉琰一下抓住救命稻草,環顧周圍意思很明顯,當時很多官員都聽到了。


    趙溫扭頭看向司直,司直顯然沒有思想準備,愣了半晌還是點頭:“似乎該是公罪。”


    平日花酒不白請,劉琰看向司直這位幕府二把手滿臉感激,有了同僚幫襯膽氣也足,於是大叫起來:“官當,申請官當!”


    官當是高級官員才有的特權,除十惡不赦大罪以外,凡死刑、徒刑、流刑、肉刑都可以用官位抵罪,不管公罪私罪都適用。不但可以用現任官位,曆任官位也可以一起用,即使不夠還能用錢湊。


    劉琰加官散騎比二千石,資格已經超了自然能用,給事謁者行黃閣主薄可以抵罪,虎賁節從和鴻都助教也能一起用。


    公罪懲罰比私罪要低很多,按照正常判決劉琰可能會掉腦袋,認定公罪會改徒刑或流放,隻要稍微運作,可以輕判流放一年,再用黃閣職務官當抵罪,大概率可以迴家了。


    官當這個稱唿漢代還沒有,到南北朝時期才出現,但這個統治階層才有的特權,這類抵罪的方式是自古就存在的。


    趙溫聽到官當兩個字勃然大怒:“笞二十!”吼完還不解氣,抓起身側漆製筆筒狠狠扔出,啪一聲拍在劉琰額頭鼓起一個大包。


    過去幕府中人見過兩人撕扯,往往最後總是趙溫敗下陣來,這是第一次見老人家下狠手,所有人都被震驚到。


    笞刑就是用竹束抽打,行刑位置分背部臀部和腿部,不管打哪兒都要脫衣服。直裾和曲裾都是直筒形,從上身扒下去一路就褪到小腿。


    劉琰顧不得頭上大包疼得鑽心,捂著腦袋直往後縮,現場也沒人敢上去做,趙溫在氣頭上說話不過大腦,現在誰上去扒人家女兒衣服,從今往後就不會有好日子過。


    事情總不能僵持著,司直不方便再出頭講情,輪到長史試探開口:“黃閣此事未必有害,若隻論罪責,罰金似乎,似乎未嚐不可。”


    “無害?僅僅是因為私加印信嗎!”趙溫兩眼一瞪:“四十!”


    看樣子再不打還要加,司直反應快朝侍衛握手成拳虛空一招,侍衛心領神會,上去摁住隔著衣服高舉竹束就打。


    劈裏啪啦打了二十幾下,劉琰叫得撕心裂肺,趙溫走過去推開侍衛連聲冷哼,伸手搶過竹束親自抽打。


    趙溫照大腿根部狠狠抽打,要論抽打屬這裏最疼,這下劉琰才真慘嚎起來,竹條每抽一下全身隨著抽動一次。


    看得官員們一個個小臉煞白噤若寒蟬,抽完最後一下,趙溫擦拭額頭汗水環顧一圈:“免除黃閣職務自此莫來登門。”臨了袍袖狠狠甩動:“趕出幕府!”


    大廳裏趙溫還在訓話,剩餘低級椽吏沒一個人敢出來,百姓聚集在大門口周圍,裏三層外三層推搡擁擠,都在爭相觀看一個個交頭接耳不斷指摘。


    趙溫叫不許登門意味著公開斷絕關係,意味著與劉琰所作所為徹底撇清,趴在幕府大門外不敢起身,對周圍嘲笑充耳不聞,滿腦子全是胡思亂想。


    過了許久幕府大門終於打開,大群官吏蜂擁出來,朱鑠帶著侍從手持大棒驅趕走百姓,高級曹椽聚攏在劉琰身邊商量起對策。


    “送迴宮裏吧。”


    “不成,這副樣子如何能去宮裏。”


    “要不去我家。”朱鑠講話沒過腦子,說完就被司直狠狠推了一把。


    “弘農夫人。”還是長史腦子轉的快,一群人七手八腳送上車,朱鑠扭頭看見吳質順著牆根要走,幾步跑過去拉住:“怎麽要走?”


    “都倒了留在這作甚?”


    朱鑠點頭就要迴去又被吳質拉住:“陪我去趟司隸校尉部,她辟我薄曹晚了怕不作數,你使了錢的。”


    朱鑠眉毛一擰,雙目對著吳質上下打量:“放心去吧,散騎講話在許昌哪裏都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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