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冬已至,大雪同樣席卷燕京城。


    城內城外,白雪皚皚,連皇城也一般銀裝素裹,不過倒是讓以往的冷峻與高遠氣息,也平添些許凡俗意味。


    此時,陽帝趙璟正躺靠在寢風院的一方軟榻之上,手裏端著一封呈上來的信件看著,眉頭微微皺起,目光之中意味深長。


    寢風院裏供者暖爐,暖爐紋著九曲龍紋,金光流轉,烘的整間屋子裏暖洋洋的,縱使門外寒氣凜冽,北風如割,可這裏卻猶如世外桃源一般,滿室皆春。


    老太監邱海侍奉在左右,見到陽帝這番模樣,自然清楚陛下這是心生懷疑的神情,此時更是不敢說話,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喘。


    他悄悄撇過頭去,向門外看去,隻見寢風院的大門一側,正有一個人依靠在哪裏,露出稍許影子。


    不知過了多久,陽帝這才緩緩抬起了頭,他將頭仰過去,整個人慵懶的靠在身後柔軟的靠榻上,卻是微微歎了口去。


    “張筱,你聽得見嗎?”


    陽帝沉吟許久,才緩緩開口問道,這時候,門口之人才稍動一下,但也並沒有向屋子裏麵望進來。


    “我在呢,聽得見。”


    張筱的聲音,似平常般淡然,並沒有其他的意思,但是陽帝聽了,卻是眉角輕跳,似乎略有不爽。


    “張筱,怎麽,今日裏也不打算進來嗎,外麵可是冷得緊,雖然朕知道你修為蓋世,劍道通天,這點涼意倒是奈何不了你,可要是讓別人看見了,還以為朕故意為難你,要是說起什麽閑話,挑唆彼此的關係,那可就不好了。”


    沒想到張筱聽完陽帝的一番話,此時竟是輕笑一聲。


    “陛下,你這是在跟我開玩笑嗎?以陛下的心胸,想來對這些閑言碎語,大概並不會計較吧。”


    “那倒是。”


    雖然張筱看不見,但陽帝卻還是點了點頭。


    “張筱,我且問你,這封信想必你已經看過了吧,心中之言,可信度能有幾分,還有這喬蔭,到底又是什麽來頭?”


    聽陽帝終於問起自己,張筱這時候才讓身體離開牆板,站直了身體。


    “若是其他人,可信度不過二三分吧,但這話要是從林柒口中說出來的,在下認為,起碼也要六七分吧。”說著,張筱竟是又笑了起來,不過這笑容,陽帝可看不見,“至於這喬蔭嗎,雖然不是一個年代,但在下其實早先時候也略有耳聞,如果這琴墓秘寶真的落入他的手中,隻怕想要尋他,卻是難了。”


    陽帝替聽完張筱的話,竟是冷哼一聲。


    “沒想到,你對這個林柒,倒是還蠻維護的嗎,可這個小子,不斷沒有完成朕交給他辦的任務,以至於讓歹人掠走了秘寶,甚至到了現在,竟然還完全沒有打算迴來見朕,隻給朕寫了這麽一封沒頭沒腦的書信,難道就想交差麽?”


    聽到這裏,張筱頓時打了個哈哈。


    “陛下,其實這次任務的難度,其實這裏麵的艱難,我想您也明白,我並不是可以維護林柒,隻是覺得可惜而已,要知道這個小子,可真的已經拿到了琴墓的秘寶啊,隻不過運氣不佳,被黃雀鑽了空子而已,況且一個八品麵對一個宗師,最後的結果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嘛。”


    雖然張筱口口聲聲說著並不是為何林柒,但所說之話,卻處處都是為林柒開脫。


    “再著說了,信中不是也說了嗎,林柒是因為‘有違聖恩,愧疚難當’,這才不敢迴京麵聖,我想以陛下的心胸和氣量,也一定可以諒解林柒的難處的,更何況陛下還答應要等林柒迴來之後,嘉賞這個小子嗎,既然如此,那不如就算是功過相抵,豈不美哉。”


    “功過相抵?嗬,說的倒是輕巧,這是他林柒應該提出的要求嗎?難道是這此間種種,還是朕的不是嘍?”


    “不不,當然不是,陛下怎麽會錯呢,陛下英明神武,絕世明君,堪稱千古一帝,是在下妄言了。”


    聽到陽帝這麽說,張筱趕緊出言堵住陽帝後麵的話,這樣說下去,還不知道對方又要擺出怎樣的說法來呢,要知道,曾經為了約束自己,陽帝可是把劍閣的列祖列宗都搬出來過,一頓說教,講的張筱頭暈目眩,兩眼發昏,卻又不能反抗,有無法拒絕,真是磨煞人也。


    不過,這一通亂七八糟的馬屁,卻是歪打正著,正拍在陽帝最舒服的地方,被張筱這樣吹熄,即使陽帝知道這些都是對方的馬屁,卻反而真的讓他的內心舒暢無比。


    “好了好了,朕也不是什麽小肚雞腸的人,當然也能理解林柒的身不由己,雖然朕對此並不打算更多計較,可是等你有機會再見了林小子,可一定要替朕好好說教說教,竟然敢留下一封書信就打算置身事外,這世上哪有這麽便宜的事情?不過,說起來這個林小子的確是個可造之材,這要是好好敲打敲打,肯為朕之用,也一定能是朕的肱骨之才!”


    沒想到到了最後,陽帝竟然又誇起林柒來了,就連張筱聽完之後,都覺得十分無奈,正所謂伴君如伴虎,或許帝王心術,大抵如此罷。


    “林小子的事情先放在一邊,暫且不談,再說說琴墓秘寶的事情吧。”


    這時候,陽帝收起笑容,整個人坐直了身體,一瞬間也變得威嚴了起來,便是張筱尚在門扉之外,並沒有看到陽帝神情,卻依舊可以清晰的察覺到。


    “書信上說,林柒雖然取得秘寶,但卻第一時間就被喬蔭擒下,甚至完全都不知道秘寶究竟是什麽麵貌,就被歹人奪下,而這個喬蔭,竟然還是一個宗師境的高手,雖說天下高手林立,但宗師境的高手卻屈指可數,朕怎麽就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喬蔭呢?”


    聽到陽帝的疑問,張筱稍作沉吟。


    “修為一事,本就說不清楚,或許一個人今天還不入流,可說不準哪天就突然開竅了,一下子進境到了宗師,也不是沒可能,不過這個喬蔭,卻是很早時候的一個高手了,雖然這麽多年來都了無音訊,可這樣的高手,隻有沒死,能進境到宗師的機會還是蠻大的,更何況‘天下宗師,兩隻手便能數來’這個說法,本來就不怎麽可靠,或許天下知曉的宗師就這麽幾個,可這個江湖之中,本來就藏龍臥虎,說不定哪天又蹦出十幾二十個,說實話陛下,到那時候,在下是一點都不會意外的。”


    聽完張筱的話,陽帝立刻就笑了起來。


    “十幾二十個?你們這些宗師這麽不值錢的嗎?”


    “當然,宗師也不過是一個名號而已嘛,不過,如果真說起來,其實秘寶被一個宗師境的人奪了去,說不定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不幸中的萬幸?此話怎講!”


    林柒稍微停頓一下。


    “陛下您想,被一個宗師境的人取走了秘寶,大概就是希望秘寶可以祝他再提升一下修為的罷,比其他任何勢力取走,卻又是最好的結果了,實際上陛下不正是擔心其他勢力得到之後,可能會動搖到大華的根本嗎?”


    張筱的話,算是說道點子上了,在陽帝看來,就是自己無法得到琴墓之謎,但即便毀去也不能讓其他勢力奪去,而陽帝怪罪林柒的地方,其實更多也正是在這個地方。


    “你怎麽知道,這個喬蔭,正巧不是某個勢力派出來的呢?”


    “據在下所知,這個喬蔭,原本是邪教的一個大魔頭,可不知為何,他竟然突然與邪道鬧翻,反出門派,退隱山林,如此一人,自然無法在邪道立足,而又因為他的身上背負著無數的血海深仇,因此正道已不會有他的一席之地,如此一個被兩方都排斥的人,自然不會有什麽勢力膽敢輕易的接納他,更何況作為一個宗師,心氣本來就高,長此以往,估計也不甘心委身於他人之下了吧。”


    張筱此番言語,的確有些道理,縱是陽帝敏感細膩,卻也十分認同。


    “張筱,如果你遇上此人,可有把握贏下?”


    聽到陽帝這麽問,張筱自然明白陽帝的心意。


    “當然,雖說這喬蔭年紀比我大得多,算是老前輩了,但這修為卻不能隻看年紀,隻要對方敢於我交手,我就有足夠的信心,十招之內,必取之!”說完,張筱突然狡黠的一笑,“不過嘛,要是這老頭執意躲藏,那我可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陽帝也明白,天下之大,要找這樣一人我,無異於大海撈針,更何況這個人還是一介宗師,就算大動幹戈灑下人去,能不能找到先不說,要是打草驚蛇,隻怕一個宗師執意想逃,這天底下便沒有能擒得住他吧。


    但這個時候,陽帝想到的,卻是另一件事情。


    “張筱,十年之前,你曾經一劍逼退不可一世的東島殺神,替大華保全尊嚴,這件事情你可還記得嗎?”


    聽到陽帝的話,張筱竟是一時寂然,過了少許時候才開口迴答。


    “啊,還沒忘。”


    “如果,朕給你一個機會,可以與這個殺手再戰一次,你可有信心再勝她一次?”


    陽帝此言,竟然引發身上無盡的威勢衝天而起,他雙眼圓睜,不怒自威,整個寢風院內,暖意都隨即一窒,就連原本一直候在邊上的老太監,竟然也嚇得打了一個哆嗦,然後撲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


    隨即,整個寢風院內都噤如寒蟬,這時候甚至連喘息聲音,都聽不到了。


    張筱卻是久久不曾言語,可陽帝卻仍然願意等他的答案。


    門外寒風凜冽,這會兒似乎又開始逐漸飄起了雪花。


    “在下不知道……”


    等了許久,竟然等來張筱這麽一句話,原本麵對老宗師都不可一世的當世劍神,麵對東島殺神,竟然如此沒有信心,也的確讓人有些意外。


    “陛下,十年之前,我雖然逼退了曲亦彤,可為此自己也身負重傷,雖然十年不見,我修為也突飛猛進,可對方也絕對不會仍憑自己的修為荒廢吧,其實說起來,到了宗師這個級別,其實勝負也往往隻在瞬間,勝者生,敗者死,沒有更多了路能選,若真到了需要交手的地步,那什麽樣的結果都有可能發生!”


    張筱的答案,卻並不能叫陽帝滿意。


    “張筱,你作為大華的最鋒利的劍刃,說出這樣的話,真的對得起你的身份嗎?”


    麵對陽帝的責問,林柒仍是一臉坦然。


    “為大華舍生赴死,張筱無悔!”


    為大華,而不是為大華的帝王嗎……陽帝坐在軟榻上,看著門外露出來的些許身影,眼神冷寂,卻是久久無言。


    “我累了,張筱,你退下吧。”


    說完,陽帝便閉上了眼睛,開始養神,而寢風院內外,則又一次沒有了聲響。


    過了一會兒,陽帝疑惑的睜開眼睛,卻發現門前果然沒有了張筱的蹤跡,這時候,他才轉過頭去,卻發現老太監邱海,此時竟然還跪在地上。


    “邱海!”


    “老奴在。”


    “去看看。”


    “是……”


    應承著,老太監便緩緩直起身子,然後慢慢來的寢風院的門前,門外寒風凜冽,吹在邱海滿是皺紋的臉上,卻依舊仿佛刀割似的。


    “陛下,張閣主已經走了。”


    陽帝點點頭,這時候突然向後手邊陰影中看了過去。


    “薛貴,你怎麽看?”


    這時候,薛貴才從陰影之中走了出來,向陽帝躬身行禮。


    “陛下,張筱言不由衷,顯然有所隱瞞,而且此人率性難馴,不得不防。”


    薛貴與張筱有隙並不是什麽秘密,說出這樣的話來,陽帝也並不意外,不過這番話,卻依然讓陽帝有些驚醒。


    “先不說張筱,先說說看你對琴墓秘寶一事的看法吧,心中所言,與你所知可有出入。”


    “是。”


    薛貴應一聲,然後抬起頭來,沒想到一段時間不見,原本保養極好的薛貴,臉上一時間也有了皺紋,竟是這般顯老。


    “當日我按照陛下的授意,前往琴墓接應林柒,本想保護他順利互送秘寶歸來,沒想到卻正巧遇到這個喬蔭,不過當日除了喬蔭之外,明明還有來自天師道的劍癡張參露,隻是不知道為何林柒的信中為何隻字不提,而且當然將我擋下的,就是這個喬蔭,可擄走林柒的,卻是張參露!所以,依老奴隻見,其中必有蹊蹺!”


    聽完薛貴的話,陽帝不疑有他,竟是點了點頭。


    “薛貴,朕交給你一個任務,迴去之後,你派人去尋林柒的蹤跡,找到之後立刻監視起來,如有必要,你可見機行事。”


    “老奴謹遵聖恩!”


    說著,薛貴又彎腰拜下,可眼神之中,卻流露出一絲不被他人察覺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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