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還沒等到誌軍去看媽媽,事情就發生了變化。


    因為媽媽幾個月都沒在家,村裏計生幹部來了好幾次,每次都搪塞是在精神病院。開始還能糊弄過去,後來盯著張奶奶家的二奶奶跟那些人吹風,“你們不會跑去調查啊?精神病院又不是醫院到處都有的。”


    咦,有道理,那些人就真的跑去查了,根本沒有。村幹部就迴來召集開會,要張叔叔交代老婆到底藏哪躲超生去了?本就膽小的張叔叔一問一個不吱聲。本著不迴答就是默認的原則,這下全村都知道媽媽在躲孩子了。全村的人都在絞盡腦汁的想找出張家七大姑八大姨家的七大姑八大姨的遠近親疏的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戚關係。


    計生幹部很著急,估算月份胎兒不小了,再找不到就又是一個超生家庭,他們當年的工作成績就要打折扣了。二奶奶把一切都看在眼裏,知道隨著月份越大,張叔叔不可能不去探望媳婦。自從她家小兒子出了那醜事進去後,她就像一條紅著眼睛的餓狼,眼冒兇光的盯著張奶奶家的一舉一動,她迫切的想看著別人家倒黴來衝淡她的恨意。“我過得不好,你也別想過好”。“人性最大的惡,就是恨你有笑你無,嫌你窮,怕你富。。。”


    張奶奶家房前有塊地早年被二奶奶家霸占了去做她家的菜園子。所以她那段時間整天就在那塊地裏挖挖刨刨,她覺得曉曉媽沒用,自己親自上陣,非得給揪出張老大家的秘密不可。


    媽媽自從被送到張奶奶遠房侄女家安頓下來後,過得也不開心。畢竟是幾乎都不走動的遠親,之所以接納也是家境不好,看在兩百斤糧食和二十斤臘肉的份上才接納,其飲食可想而知。一個身懷六甲的孕婦,在一個陌生的環境裏周圍都是不熟悉的人,還要提心吊膽的躲在屋裏不能出門。在別人家不可能像在自家一樣隨便,心安理得的躲著不做事,媽媽每天還要幫著喂豬做飯灑掃。累不必說,對孩子們的思念讓她鬱鬱寡歡。她最大的願望就是日子過得快一點再快一點,早點生了好迴去。


    已經七個月了,身子已經很沉了。這天張奶奶侄女要去張家要剩餘的糧食和肉,已經給了一部分,她怕一旦孩子落地人家就舍不得給了。她們村因為比較偏僻,總是有親戚在那裏躲超生,很多人家都藏有大肚子,大家都心知肚明,隻要躲著村幹部就好。而那時候的村幹部對於外村來躲的一般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你不讓孕婦出來招搖走動,一般也不願得罪人。他們管自己村的超生都焦頭爛額。


    為了讓農民“少生優生幸福一生”,幹部們可真是鞠躬盡瘁嘔心瀝血。而那時候超生的都是農村,城裏單位幾乎沒有二胎的,可能是怕工作受影響吧。而農民就沒什麽可顧忌的。可見農民要麽信奉“多子多福”的傳統思想,要麽是“重男輕女”,堅信隻有兒子才能傳宗接代傳香火,也隻有兒子才配繼承他家的三間瓦房幾畝自留地,拚死拚活不要命的不生兒子誓不罷休,所以才導致路邊和集市上屢屢都是像丟小貓小狗一樣的被丟棄的女嬰。那些女嬰大多被送往福利院,少部分被單身男人收養,有長大了父母尋來想要迴去的,有個讀書考上大學的女孩就拒絕相認,後來把年老的養父接到城裏生活,令人讚歎。也有嫌養父母家貧迴到親生父母家或者遠嫁不顧養父母死活的,讓人竹籃打水一場空。


    說到重男輕女,想起前幾年去世的一位九十幾歲的老婆婆,三個兒子一個女兒。老人慈眉善目耳聰目明,經常坐在樓下曬太陽看車子行人。認識不認識的都喜歡和她打個招唿,隻有她兒子兒媳和孫子對她不太恭敬。她輾轉在三個兒子家,每家一個月,每次都是自己拄著拐杖提著衣服去。不明就裏的就說她兒孫沒孝心,而就有老人同村的人說她年輕時候心狠著哪,重男輕女,生了女兒就自己拎到家門口的堰塘裏淹死,直到生了三個兒子後才留下了一個女兒。而她留下一個女兒的原因是能幫她幹家務。說的人輕描淡寫,聽的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老人的兒子孫子和她說話都是吼,她的衣物漿洗都是嫁在鄰鄉的女兒每周來收拾一次,給她買吃的。老人逢人就說女兒好,媳婦當著別人的麵就吼她,“女兒好你去女兒家呢!”老人就不敢吭聲了。


    想來如果那個老婆婆還年輕點,肯定隻會留下一個兒子,不用勞煩計生人員,自己動手就解決了,她會不會被樹為典型得個獎勵什麽的呢?


    唉又扯遠了,想來幸好那時候通訊不發達,也沒有人想到各地地方的基層幹部互相監督超生現象,不然真的是無處可躲。不然哪有我那些躲出來的表弟表妹堂弟堂妹們。現在想想那真是一個zc漏洞。阿彌陀佛!


    而剛剛過去的那三年查苗苗,查酸酸,一碼搞定不說,電話“慰問”不說,各路人馬大的小的正式的臨時的還輪番挨家挨戶登門,村裏的甚至帶著醫護開車去城裏給八九十歲行動不便的老人打,更是連學校都配合,不然影響孩子上學。試想,計劃生育的時候如果有這樣密不透風的網格,“超生”?不存在的!那樣底下就會減少好多不必要的工作量,那時候如果把那些精力投入到農村的建設和發展上,帶領農民脫貧致富奔小康,可能後來打工的人就不用背井離鄉能就近就業,也可能就少很多“留守老人”“留守兒童”和“留守婦女”了。安居樂業一直是農民最樸素的願望。


    那些年幾乎所有超生娃娃都是躲出來的。聽說最牛的一個就在自己家床底下挖了個地窖,一有風吹草動就躲地窖裏,不管你什麽幹部,總不能去掀人家床吧?而且那床還是以前鬥地主時分到的地主家的那種雕花大床,幾個人根本都搬不動。就連那家親戚都毫不知道孕婦就藏在家裏,那時候連親戚都得防備著,人心隔肚皮,人家透露一點風出去就是一條生命的代價。雖然生命在那個時候不被敬畏,在那些人員眼裏隻要還沒生出來的生命都不算生命,是他們絞盡腦汁想方設法都要消滅的對象,是他們升遷的絆腳石。不然又怎麽會出現山東莘縣冠縣等地方開展的駭人聽聞的“百日無孩”運動呢?如此壯舉應該載入史冊,流芳百世。


    在那樣嚴苛的大環境下,媽媽要給張家躲個孩子出來,還得自求多福不會再犯病。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一點風吹草動就如驚弓之鳥,生怕自己村的幹部們找來。


    張奶奶的遠房侄女去要糧食媽媽不知道,她想孩子們,帶幾句話也好啊!她之所以去要,是村裏有躲孩子的孕婦生孩子時出了意外,孕婦家原先承諾的糧食就不給了。人家人已經沒了,所以這家也不好去要。張奶奶侄女的公婆就多了個心眼,眼看快足月了,就慫恿著兒媳先去全部要來以防萬一。


    張奶奶一見來人緊張得不得了,趕快招唿進屋關門插鎖。而這一切自然沒有逃脫二奶奶的眼睛。


    其實誰家來個客人是很正常的事。可是張奶奶家來客在像鬣狗一樣緊盯著她家的二奶奶眼裏就非同尋常。為了找出她家“瘋媳”在哪躲孩子,她絕不放過任何一點蛛絲馬跡。張奶奶家的很多親戚二奶奶是認識的,這天來的這個女人卻不認識二奶奶就豎起了警覺的耳朵,眯起的一雙三角眼裏透出陰鷙的光。看見張奶奶家煙囪冒煙知道在做飯,她也趕快跑迴去草草吃點剩飯後跑到張奶奶侄女來的大路前麵假裝和人嘮嗑遠遠的等著。


    張奶奶見侄女來了是又驚又喜又緊張,趕快關了門向自己娘家的這個遠房侄女打聽兒媳的情況,得知一切都好樂得眉開眼笑,說著感激的話又忙著給她做飯吃。月季聽這個阿姨說媽媽也眼巴巴的望著細細打量她,似乎想從她的樣子裏覓一絲絲媽媽的音容笑貌。媽媽已經走了幾個月了,月季和哥哥都很想她。


    張叔叔和張爺爺還在地裏幹活沒迴來,女人期期艾艾的說明來意,張奶奶千恩萬謝的承諾餘下的糧食和肉一起送過去,畢竟生了後還要在她家坐了月子才能迴來哪。估算一下時間,到時候張奶奶會親自去照顧的。


    因為那時候鄉與鄉之間沒有班車,要走幾個小時的路,所以吃飯就不等張叔叔和張爺爺了,照顧貴客吃了飯,張奶奶先警惕的出去望了一下,囑咐侄女幾句就送走了。


    好巧不巧的,在穿過村子的時候她遇到了嫁到這邊的一個熟人,喊了她的名字打了招唿就急匆匆走了。二奶奶本來是想遠遠的跟上去的,聽見她們說話心花怒放,等張奶奶侄女走遠了連忙追上這人詢問,毫不費力的就打聽到了其家庭住址和張奶奶的關係。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二奶奶不動聲色,等天黑了就悄悄溜到村幹部家舉報了。


    張奶奶侄女迴家的第二天早上,一切看起來和平常一樣。天氣有點冷,田野被薄薄的青霜覆蓋了一層,青青的麥苗和耐寒的蘿卜纓子都蔫蔫的瑟縮著無精打采。一輪可以直視的紅彤彤的太陽從地平線上的雲彩中羞答答的冒出頭窺望了一下大地,打個哈欠伸個懶腰,揉揉惺忪的睡眼,攢足了勁兒一躍而起。瞬間光芒四射,給蕭條的大地鍍上一層融融暖色,隨著太陽升高光線變強逐漸變成金色,能感受到些些暖意了,使人心生歡喜和希望。


    媽媽也很高興,聽說張叔叔當天要送糧食來,也早早起來了。洗漱了吃完早飯破天荒的那家婆婆沒讓媽媽洗碗,自己麻溜的收拾好家務後一家人就各忙各的去了。


    媽媽搬了個板凳坐在院裏曬太陽,她很想出去走走,自從來到這裏後除了早晚趁外麵沒人的時候到院外打望過幾次,整天都是呆在屋裏院裏。幸好一直都平安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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