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夫一怒,血濺五步。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裏。


    顯然,涼州的變故,令神經緊繃的劉宏難以自持。


    “陛下。”


    “亂象難止。”


    劉牧不假思索地說道:“黃巾之亂,讓心懷鬼胎之徒見到帝國的衰落,所以這些窺伺的蟲豸蠹蛆都想要撲上來撕咬一口。”


    “朕豈能不知。”


    劉宏拂袖走下帝陛,行至殿門處眺望。


    一個帝國的衰落。


    並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從丟失西域,及鮮卑開始壯大,大漢就走向沒落。


    等他登臨天子之位,又著手大漢內部紛爭,幾番折騰下來,大漢早已是外強中幹的空心殼子,壓不住野心勃勃之徒。


    “陛下。”


    劉牧想了想,勸說道:“冀州之戰已經進入尾聲,張寶猶是塚中枯骨,可先籌備糧草輜重發往長安,等冀州大捷調三河鐵騎,北軍五校,前去涼州平叛。”


    “誰可領軍?”


    劉宏一雙眸子波瀾不驚。


    天子之威,猶如深淵浪濤般,一股股撲麵而至。


    劉牧挪了挪身子,對這種上位氣勢有些不自在,沉聲道:“平叛者三人,臣,盧子幹,皇甫義真,還望陛下思量。”


    “盧子幹?”


    “不是要被你請去陳國嗎?”


    劉宏嗤笑一聲,自嘲道:“萬方有罪,罪在朕躬,朕躬有罪,無以萬方,諸卿之有罪,何嚐不是朕有罪!”


    “咳。”


    劉牧尷尬的咳了一聲。


    沒想到,詔獄裏麵都有繡衣直指。


    他和盧植的談話,竟然一字不漏的傳入劉宏耳中。


    “劉牧。”


    “陳國之卒可動否?”


    劉宏擺了擺手,根本沒有將此事放在眼中。


    大漢數千萬人口,能人名士如過江之鯽,失去一個蔡邕,盧植並不算什麽,他可是連皇帝信璽都可以給劉牧的人啊。


    “不可。”


    劉牧搖了搖頭,解釋道:“陳國收納降卒,流民過多,若是內部無大軍壓陣,怕是會有人起異心逆反!”


    “罷了。”


    “當真可笑至極。”


    “涼州,戍邊重地,竟無人可用。”


    劉宏悲涼一笑,想起曾經睥睨涼州的段熲。


    涼州三明之一,戍邊征戰十餘年,先破鮮卑,後討平東郭竇,公孫舉,以功封列侯,平定東西羌,斬敵六萬餘。


    可憾,這般人才,最終沒有死在戰場之上,而是死於朝政之爭。


    “陛下思量。”


    劉牧起身作揖一拜。


    涼州之亂好平,可怕的是州郡之間的紛擾。


    各州接二連三的叛亂,對於大漢內部是巨大的打擊。


    這種情況。


    讓南匈奴,鮮卑,烏桓看到大漢的虛弱。


    他們不再將大漢視為頭頂的巨山,所以才會有後來的犯境之戰。


    堂堂大漢刺史,太守,竟然被南匈奴屠各部所殺。


    烏桓,鮮卑,屢次侵犯幽並兩州,令邊塞家家素鎬,夜夜哭嚎。


    後世常說,眾朝皆以衰而亡,獨漢以強而亡。


    可他們看不到天下崩裂,西域丟失,遼東自治,交南列土封疆。


    四百載王朝遍地烽燧,萬物凋敝,百姓哭嚎,十三州吃的遍地白骨,道路兩旁的沃野都埋葬不下……


    這個時代,被鮮血與戰火染紅,蒙蔽了人心,也遮蔽了史書。


    寥寥幾筆,卻寫出了數十年、數千萬人的苦難,讓人肝膽俱寒。


    “罷了。”


    劉宏拂袖道:“且等冀州平定再議。”


    最終。


    劉宏還是做出決策。


    劉牧,盧植,都不是他心中理想的領軍人選。


    盧植不談,僅劉牧就不能再攬軍功,不然會引起朝政動蕩。


    翌日。


    廷議涼州叛亂之際。


    劉宏以詔書,擢袁隗為太尉,督涼州戰事。


    此詔一出,列列公卿,無不是神情古怪的看向何進。


    這些日子,袁隗因為董卓一事東奔西走,想要從司徒之位主動退下來,以換得汝南袁氏的周全,並推舉袁術登上河南尹之位。


    沒想到,汝南袁氏與大將軍府的交易還沒達成,就成了對立方。


    大將軍節製天下兵馬,位比三公;太尉祿秩一萬石,金印紫綬,是大漢武官之首。


    二者從合作交易到對立,僅僅因為一份詔書而已。


    “陛下。”


    殿中,袁隗沒有因詔書大喜,反而有些不寒而栗,顫顫巍巍道:“臣老矣,恐不能勝任太尉,還望以國為本,為民思量。”


    “不必再言。”


    “朕,知袁卿德望之巨室,世為公輔。”


    劉宏目光戲謔,高昂道:“涼州之亂,曆經兩代刺史還未平定,朕如今隻能靠袁卿來平叛,大漢的未來就在袁卿手中啊。”


    “臣……!”


    “臣必不負陛下重托。”


    袁隗悵然一歎,知道此事無法推脫。


    汝南袁氏與何進剛建立的關係,就此被摧垮了。


    想來也是,一個善於攻心的天子,怎麽可能對外戚與士族結盟作壁上觀呢?


    是他老而昏聵,有些看不清時事了。


    “袁隗。”


    朝列中,何進雙眸赤紅,將所有憋屈吞在肚子裏。


    他本能忍受黑暗,如果不曾見過光明,或許是此刻最好的顯昭。


    可笑的是,一介屠夫從未看明白是誰給他的權力。


    不是袁隗。


    不是何皇後。


    而高坐帝陛的漢天子。


    天子賜權,有所給予,必有所收獲。


    劉宏需要外戚針對士族,平衡十常侍,保證三權分立,穩住大漢,幫扶劉辯立儲。


    哪知,何進早就被權力蒙了眼,隻想擠進士族圈子,成為袁氏,楊氏,那般四世三公之族。


    故此,一份詔書之下。


    汝南袁氏就像一個渣男,已經幫他邁入士族圈子半步,而後又毫不留情地將他推了出來,還要羞辱般與他爭奪軍權。


    “哎。”


    袁隗垂頭瞥了眼何進。


    最終閉上眼眸哀歎一聲,思索袁氏未來該怎麽延續下去。


    或許,袁紹去大將軍府做一個掾屬,能夠消弭今日的誤會,讓雙方的結盟更加緊密。


    這大漢,沒有人能夠拒絕汝南袁氏的召喚,亦沒有人可以拒絕汝南袁氏的人作為門生掾屬,大將軍何進也不會例外。


    想到此處,袁隗嘴角噙著一抹笑意。


    區區一介屠夫,以前是他想的太多了,根本不足為慮。


    “劉牧。”


    猛然,劉宏目光落下,鏗鏘道:“司隸校尉府盡快組建,各屬官催促赴任,朕準你代行執金吾之權,轄三河之卒,守備京畿。”


    “諾。”


    劉牧俯身大喝,聲音響徹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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