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中。


    一時寂靜無聲。


    許久之後,蔡邕方才深吸了口氣。


    一雙渾濁的眼眸,轉落在蔡琰的身上。


    他已經到了知天命之年,看不清彌漫在大漢王朝上空的迷霧,對未來充滿惆悵,或許走出洛陽是能夠明哲保身的選擇。


    “蔡師。”


    劉牧斟酌片刻,開口說道:“聽聞泰山羊氏頗具名望,羊衜亦有清廉才名,如今司隸校尉府還缺少從事,我可以征辟他入仕。”


    “多謝世子。”


    蔡邕緩緩起身作揖一拜。


    沒有多言。


    便牽著蔡琰的手朝府外走去。


    背影中多了幾分落寞,以及對洛陽的留戀。


    為官數十載,沒想到有朝一日,竟然會舍下鴻都博士之身離開帝京,前往郡國做一個學宮祭酒,真是世事無常……


    翌日。


    洛陽再度掀起波瀾。


    鴻都門學,律學博士蔡邕掛冠請辭,並在宗正府登記造冊,前往陳國授學。


    此消息發酵之後,影響最大的莫過汝南袁氏。


    因為,沒有一個士族,願意讓海內大儒在毗鄰之處授學。


    “可笑。”


    “蔡邕一介朽木之軀,去了陳國又能如何。”


    聽聞消息之後,身在郎中府的袁術不屑一笑,對此並不在意。


    “公路。”


    “你太過輕視劉牧了。”


    坐客的太仆袁基神情凝重,說道:“一個蔡邕算不得什麽,但能讓陳國開學府才是大事,尤其是蔡邕去做祭酒,看來陛下對陳王劉寵與劉牧很信任啊。”


    “兄長。”


    “劉牧且不提。”


    袁術有些羞臊,咬牙切齒道:“袁本初那個庶家子都在戰場拚殺,企圖爭奪軍功,難道父親與叔父就沒有什麽安排嗎?”


    “急什麽?”


    袁基斥責道:“董卓此次在冀州征戰不利,陛下已經下詔問罪,叔父怕是要退下來,所以準備讓你登上河南尹之位!”


    “當真?”


    袁術大喜,神情滿是迫切。


    河南尹,統禦河南郡,連洛陽令都要歸其治理,可比郎中強太多了。


    “沒辦法。”


    袁基搖了搖頭,歎道:“聽說叔父與大將軍何進多次交涉,等叔父主動退下來,你就能登上河南尹之位,至於董仲穎怕是需要大將軍與陛下交涉!”


    “某明白。”


    袁術連忙起身給袁基斟酒。


    “仕途多磨啊。”


    袁基可沒有袁術那麽沒心沒肺。


    朝堂中,汝南袁氏,弘農楊氏的勢力不斷銳減。


    父親袁逢久病,空掛一個執金吾職,不知能不能撐過今年年關;叔父袁隗因董卓作戰不利被牽連,朝中隻餘下他們兄弟三人。


    其中官職最大,就屬他這個太仆卿,次之便是袁術即將登臨的河南尹。


    弘農楊氏亦是如此,楊賜老矣,特進迴府待職,楊彪僅是衛尉卿,楊修還沒有成長起來,其他旁族不值一提。


    偌大的宮廷,兩大士族豪門,竟顯得凋敝萬分。


    恐怕,等黃巾之亂過後,他們這些士族子弟,還要大將軍府庇護。


    與此同時。


    洛陽,詔獄之內。


    劉牧將食盒放在案幾上,取出三盤餐食,又取出一壺秋釀。


    “世子。”


    “不需要避嫌?”


    盧植小心翼翼的用布帛擦了擦竹筷。


    從他被羈押入獄。


    滿朝上下,沒有人過問,沒有人探望。


    獄卒給他的吃食倒是不錯,每餐都有肉食。


    “不需要。”


    劉牧從革帶摘下天子玉符,盤腿坐在茅草上,拂袖道:“蔡師掛冠,今日去宗正府請命前往陳國授學,陛下應了。”


    “也好。”


    盧植微微一頓,夾起一塊肉食塞入口中。


    “盧師。”


    “可想要從洛陽脫身?”


    劉牧看著眼前這位心平氣和的大儒,心中滿是欽佩。


    一軍大捷主將,被下詔獄之後,還能如此氣定神閑,不愧是大漢支柱。


    可惜未來命途多舛,身在幽州故土,不被兩個學生庇護,反而被袁紹所困,落得身死他鄉,薄棺而葬的下場。


    “脫身嗎?”


    盧植眸光一閃,搖頭歎息不已。


    事到如今,天子借黃巾之亂清洗天下,州郡與朝中之士誰也逃脫不了,留在洛陽必是起起落落的下場。


    “不錯。”


    劉牧勸說道:“三公之位已定,九卿之職盡滿,就算皇甫嵩從冀州大捷而迴,盧師最多官複原職,一個尚書在朝中又能有什麽作為。”


    “嗬。”


    “哈哈。”


    盧植聞言大笑不已,抬眸說道:“某聽聞陳國多流民,還弄了一個什麽以工代賑的安民之策,沒想到世子還敢在天子腳下挖牆腳!”


    “朝臣腐朽。”


    “大將軍何進無能。”


    劉牧不為所動,說道:“若大將軍真的有才能,此次黃巾之亂,足以推皇子辯登上儲君之位,可他沒有立功,反而結黨營私,陛下豈能任由他們禍亂朝綱。”


    “啪嗒。”


    一雙木筷,穩穩壓在案幾上。


    盧植眸子逐漸變得明亮,審視著眼前的少年,問道:“你以為陛下是明君?”


    “重要嗎?”


    劉牧倒了一杯酒,沉聲道:“萬方有罪,罪在朕躬,朕躬有罪,無以萬方,君臣相輔相合,陛下昏庸,便是諸卿之罪!”


    “說得對。”


    “諸卿於大漢有罪。”


    盧植頹然自嘲,自諷道:“陛下與諸卿撐不起一個盛世啊。”


    劉牧淡笑道:“這種話盧師還是少說,陛下對陳國有大恩,既然朝中沒有出路,希望盧師能前往陳國,以王化百姓。”


    “你我做不得主。”


    盧植擺了擺手,捏起筷子悻然道:“一個律學博士對陛下無傷大雅,可某是戴罪之身,豈能自己決定是否去陳國。”


    “明白了。”


    劉牧點了點頭道。


    一時間。


    牢獄中,隻剩下咀嚼聲。


    許久之後,盧植滿飲順了順腹中餐食,抬頭複雜道:“公子牧,宗王嗣子,司隸校尉,不知道陛下為何如此信任你!”


    “不知。”


    “許是看著順眼?”


    劉牧搖頭淡笑道:“又或許是陛下實在沒有可信之人。”


    “或許吧。”


    盧植主動收起餐盤,沉聲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陛下準某前往陳國,某自然不會忤逆,世子還不如去宮中請詔。”


    “也好。”


    劉牧提著餐盒起身,行至光影斑駁的獄門處時,好奇道:“聽聞幽州公孫伯圭,劉玄德是盧師學生,此戰可有為他們謀利?”


    “非我所能。”


    盧植從案幾上取過簡牘,不再理會劉牧。


    軍功,自古不是一個罪將可以決定,而是獻捷之將所書。


    公孫瓚,劉備是他的學生不假,但最後能落得什麽利益,隻能看皇甫嵩的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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