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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範聞遠最近幾日被書院庶務鬧得頭疼,便想去尋袁甫倒倒苦水,兩人喝上一盅。


    一進袁甫的屋子便瞄到桌子上的兩袋東西,正是前幾日從張節那兒拿來的吃食。


    “這是什麽?”


    “一點吃的。”袁甫斜斜倚著,見了來人屁股都沒挪動一下。


    “怎麽從前沒見你這兒有過吃的?”說著伸手便拿了根江米條,“哎,比旁的炸點心要好吃。”


    吃完又順手拿了片肉脯,“嗯,這什麽東西做的?怎麽這麽香?又有嚼頭,帶著肉香還有股子甜味。哎,我說你哪來的這東西?”吃完還忿忿不平,“你這廝怎麽還背著我吃獨食呢。”


    “一邊吃你還這麽多話,這是學生的家裏人送來的。”


    “那怎麽就到了你這兒?”範聞遠稍一想,“不會是那天的女娘做的吧?”


    “嗯。”


    “特意送給你的?”範聞遠又用狐疑的眼光打量起袁甫來。


    “想什麽呢。人家做給自己兒子,兒子孝敬他先生的。”看著範聞遠又拿了片肉脯,“學生孝敬我的,你倒一點不客氣。”


    範聞遠不接他這茬,“那女娘跟你什麽關係?怎麽認識的?”一邊說一邊撩袍坐下,眼睛裏冒出好奇的精光。他還記得那女娘長得俊俏得很。


    “那娘子姓張,是個寡婦,張節是她獨子。”袁甫說著自己也擺正了身,掰了粒花生米,“她在城中開了間麵攤,生意還不錯。我去吃了幾次,要說認識,還是這次她送張節來書院我跟她才多說幾句。”


    “原來是這樣,沒曾想她竟然是個寡婦。不過這年頭,改嫁不難,那張娘子年紀輕輕生得也不錯許是後頭還要嫁呢。”


    “這是人家家事。”


    範聞遠又眯起眼縫問袁甫,“你看那張娘子如何?我那天瞧她完全不像婦人的樣子,倒像是未出閣的女子。”


    “你打量人家女子作甚?人家一個寡婦最怕這些風言風語。”袁甫拿過酒壺給兩人倒了酒。


    “那不談她,就說你。”範聞遠另起話頭,“那事也過去好幾年了,你這婚事怎麽還沒有一點眉目?家中也不曾催促?”範聞遠拿過酒杯喝了一口,又摸了塊肉脯下酒。


    “之前本來家中是在相看,可一見我斷了仕途,那些高官世家紛紛找了各種理由推拒,倒遂了我的願。”


    “這麽些年了,你還記著她呢?”範聞遠是知道袁甫那段往事的。


    “當年與她成親本就是成全她,可我見她大著肚子跪在洞房裏的時候,心就死了。”


    袁甫的庶母有一外甥女名叫葉嵐兒,從小就經常來府裏小住,和袁甫算是一起長大的情分。


    到了嫁娶年紀,庶母有意他倆湊對,可袁甫正是在書院嶄露頭角的年少時候,無心婚事。


    沒想到隔了一段日子,葉嵐兒心有成算,舟車勞頓三天三夜去書院找袁甫,大庭廣眾之下拉著他苦苦哀求,大有他不同意她便不肯離去之意。


    畢竟是一起長大的,袁甫不忍見她淒楚模樣便應了她。


    大婚當晚遣去賓客,袁甫正是年少心猿意馬時候,步入洞房紅著臉一把掀開新娘蓋頭。卻見葉嵐兒哭得梨花帶雨“噗咚”一聲跪在了他跟前,手裏托著已然顯懷的肚子。


    袁甫不知所措,隻聽葉嵐兒一個勁兒的哭求,請求他的原諒。


    原來葉嵐兒家中隻有幾畝薄產,從小就見姨母前唿後擁、使婢差奴,便不甘心嫁與門當戶對的人家。本來依著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以為自己能順理成章嫁給袁甫,奈何袁甫當時隻醉心學業。葉嵐兒一心想要憑借自己豆蔻年華搏一場富貴,竟在外頭尋了幾位貴公子私下交往,結果壞了身子不說,還被男方懷疑自己肚裏的孩子來路不明。


    葉嵐兒有了身子之後便慌了神,見外頭男人不認,隻能死死抓緊袁甫逼他成親。至於成親以後,自己的表哥自己知道,袁甫心善總不至於趕自己出門。


    可葉嵐兒不知這事有多傷一個男子的自尊。


    昔日溫和的表哥當場就要寫下休書,還是姨母苦苦相逼,才改成了和離。最後給了一大筆銀錢,打發她遠走高飛。


    這事想起來也有七八年了,為著這新婚之夜被人戴綠帽,袁甫對男女之事多有排斥。坊間還傳聞他始亂終棄,此時也不願多提。


    一壺酒已快要見底,肉脯被二人當下酒菜吃了個七七八八。


    範聞遠厚著臉皮吃飽喝足,揚長而去。


    日後袁甫隻剩一袋江米條,緊緊巴巴地吃著。


    偶爾吃著這甜甜的炸麵棍,會心神恍惚的想起那對眉眼,還有纖細的身影。


    記起縣城到小桃山的那段路,那個晨光微熹的早晨,兩人坐在緩步的驢車裏討論世情的時光。


    她是叫“秀晴”吧。


    這日一早天便陰沉沉的,到了下午果然下起雨來。袁甫正坐在窗前寫字,聽見隔壁院門“咯吱”一聲響,這個時候張節不去聽課迴來做什麽,心裏想著便起身準備去看看。


    一邁出房門,隔著半人高的竹籬笆,袁甫看見的不是張節,是她。站在油紙傘下,一身粉紅的襦裙,纖細的人影款款而立。


    秀晴聽見動靜迴過頭,見一高大的身影著黑色常服立於簷下,頎然清雋。正是袁甫。“袁先生。”


    本來以為要到月底休沐迴城之時才有機會再見秀晴,沒想到這才幾日秀晴竟又來了書院。按捺住心裏一絲莫名喜悅,袁甫出聲問道“怎麽今日來了?外頭還下著雨。”


    “放心不下,便來看看。先生怎會在此處?”秀晴望著袁甫。


    看著那對俏麗的雙眼,仿佛與腦海裏偶爾浮現的那雙重合,袁甫感覺自己心跳快了許多。


    “我住在此處。”


    秀晴轉瞬便明白過來,這是袁甫在照應阿節的生活起居。兩人望向對方彼此心照不宣,隨即秀晴展開一張袁甫從未見過的明媚的笑臉。


    那是發自內心的喜悅之情,渲染得周圍的雨幕都變得暖融融起來。一雙眉眼皆成了彎彎的模樣,像月芽兒在臉上投下了四個重影。


    袁甫的心底一時像漏了個洞,有什麽東西重重落了進去。自身卻渾然未覺,冷峻的麵孔不禁也掛上了溫柔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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