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裴玄早就讓人查過陳螢入東宮前的人生軌跡。


    十二歲之前她一直跟隨母親住在水月閣,她的母親大概是不想女兒將來也賣身成妓,一直都把陳螢保護得很好,從不許她在外人麵前露臉,也不帶她外出。


    被接迴國公府後她被幽禁在內宅裏,國公夫人那麽憎惡她,又怎麽可能帶她入宮?


    所以,陳螢不可能是當年那名彈琵琶的少女。


    能進宮演奏的不是久負盛名被邀請的民間藝人,那就隻有高門大戶的貴女了。


    而京城貴女裏又隻有李長音會彈琵琶。


    所以,他之前的推斷不會出錯。


    裴玄心中又變得篤定,可就連他自己都未發覺,他臉上流露出了遺憾的神色。


    前院花廳裏,秋瀾姑姑穿著淡褐色的宮裝,邊上坐著一名氣質嫻雅的貴婦。


    這位貴婦就是李氏如今的當家主母,太傅夫人容氏。


    李長音的容貌與母親很像,容夫人年輕時也是名動京城的美人,如今雖然有了年紀但仍然保養得當,隻是用淡妝描摹的臉上仍舊不減當年的風華。


    裴玄剛一走進來,就看見垂首喝茶的容夫人。


    見太子來了,容夫人放下茶盞,起身向他優雅地行禮,“臣婦見過太子殿下。”


    有這樣高貴的母親,李長音肯定也被教養得極好,真正無可挑剔的名門淑女了。


    隻有這樣的女子才能勝任太子妃的重任。


    可裴玄心裏卻沒有什麽期待。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明明李長音才是他放在心上的人,可現在他卻止不住地想著陳螢。


    想到她穿紅衣彈琵琶,想到她說起娘親時眼裏的光亮,想到她忍著眼淚說娘親的屍骨都被人奪去;


    想到他說要派人護送她迴國公府討迴娘親屍骨時,她臉上的喜悅。


    她的喜怒哀樂都是如此鮮活,縈繞在他心頭不肯散去。


    秋瀾姑姑並未看出裴玄的心不在焉,她和容夫人交換了一個眼色,然後笑著開口:


    “殿下,太後娘娘覺得您也是時候娶一個側妃了,這次容夫人過來,就是想跟您商量這件事。”


    容夫人心中也有意把女兒送進東宮。


    當初選太子妃的時候,她就費過心思要讓李長音入選。


    隻可惜那時皇上非要阻攔,死活不肯把李家的女兒送上太子妃的位置。


    現在雖然貴妃那邊拋來了橄欖枝,可她看不上三皇子陰毒縱欲的為人,還是覺得太子更有希望成為未來的新帝。


    皇帝又在這時病了,無力再去管兒孫的婚事,這怎麽看都是最好的時機。


    但是……


    太子妃的位置已經有人坐了。


    太後不想在這時候廢黜陳月如,壞了陳李兩家的姻親聯盟。


    但容夫人也不願委屈了女兒,畢竟側妃的地位再高也終究是個妾室,她的掌上明珠怎麽能給別人當妾呢?


    她的長音就是嫁太子,也配得上正妃的位置啊!


    所以聽到秋瀾姑姑這麽說,容夫人麵上的態度隻是淡淡的。


    她也聽說了太子藏了長音畫像的事,既然太子當年就對她的女兒一見鍾情,如今終於得了機會,她以為裴玄會對這門婚事十分熱忱,積極推進。


    見她態度冷淡,他或許就會主動提出把陳月如降為側妃,讓李長音做太子妃。


    但出乎她的意料的是,裴玄的態度和她一樣淡然。


    雖然他的言語也是客氣有禮,卻沒有表現得多感興趣。


    不僅沒有說要降陳月如的位分,甚至就連想娶她女兒當側妃的話都沒說一句。


    容夫人心裏大為震驚,又不肯放下麵子。


    裴玄就由著她端姿態,始終沒有透出口風。


    最後雙方什麽都沒商量出來,容夫人乘坐馬車離開東宮時,臉上都動了氣。


    秋瀾姑姑也坐在同一輛馬車上,看到她如此就勸道:


    “夫人,太子殿下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他最不喜歡別人拿捏他。您端著,他必然也端著,這門婚事怎麽談得下來呢?”


    容夫人臉色有些難看,這叫什麽話,難道還要她上趕著把寶貝女兒送給太子當妾嗎?


    太子的身份確實是貴重,可她李家也是世家之首,李家的嫡女也不該如此掉價!


    但她顧及著秋瀾是太後的人,不好說什麽。


    迴到太傅府,容夫人剛進了內院,就聽貼身丫鬟說女兒在屋裏等她。


    她收斂了臉上的怒意,換上溫和的笑容走進屋子。


    正在沏茶的清貴少女抬起頭,看到她時眼裏透出純真的笑意,“母親,您迴來了。”


    容夫人一看到女兒的笑顏,心裏就什麽氣都沒有了。


    她走過去拉著李長音的手坐下,李長音卻在她開口之前主動問道,“母親,您今日去東宮,太子殿下可是說什麽了嗎?”


    看到李長音眼裏的希冀,容夫人頓了頓才道:


    “太子已經娶了太子妃,又有那麽多娘家勢力不弱的妾室,不算良配。至於三皇子,他好色縱欲,據說私下裏還脾氣暴虐,也不適合你。”


    容夫人雖然希望女兒高嫁,但也怕女兒嫁過去後受委屈。


    皇家妃子的心酸苦楚,她這個世家主母也都是心知肚明的。


    “不如……不如從尚未娶妻的青年才俊裏選一個樣貌人品都出挑,家境也不算辱沒了你的。”


    李長音清麗絕塵的臉上卻露出了堅定的神色。


    她咬了咬唇,忽然站起來,又跪在了母親腳下,仰著頭道:


    “母親,女兒要嫁就嫁這世間最高貴的男子,絕不嫁那些凡夫俗子。”


    容夫人眸光微顫,到底也是不意外女兒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李長音生在李家這樣的高貴門第,吃穿用度和所受的教育都是最好的,比起皇室的公主也不差什麽。


    更是從小就被帶著出入宮闈,眼中所見也都是人間最高處。


    她的外表清冷出塵,但隻有親近了解她的人才知道,她的心性最是驕傲要強。


    若不是如此,她舉手投足間散發的貴氣也不會渾然天成。


    這樣的少女怎麽可能接受一個在她眼裏太過平凡的夫婿?


    哪怕她眼中的凡夫俗子,也已經是平民百姓眼裏可望不可即的存在了。


    但人上有人,能入得了她眼的男人必須是最好。


    李長音即使是跪著,也是身姿挺秀,賞心悅目。


    她執著地說,“就算是給太子當妾,女兒也要嫁。”


    說著,她又有些害羞般,“更何況,太子殿下對女兒……女兒不想錯過這份情緣。”


    李長音麵上嬌羞,心裏卻很篤定。


    就憑太子對她的這份情,她進東宮後很快就會取代太子妃,成為他獨寵的人。


    將來的皇後之位也必定是她的。


    容夫人看著女兒不染世俗之氣的清麗容顏,陷入了沉默。


    別人都雲裏霧裏,她卻知道,太子那年看到的少女,根本就不是她的女兒。


    李長音離開後,容夫人獨自進了耳房,沒讓丫鬟跟進來。


    她從牆壁的暗格裏取出了一個香囊。


    做這個香囊的人是她的親妹妹,已經死去三年了。


    其實,她不姓容。


    當年容家小姐在出嫁前暴斃,她被容家人帶走,嫁給了李家嫡長子為妻,才有了之後的潑天富貴。


    可是她原來的家人卻因為一場另有隱情的大案滿門獲罪。


    她一母同胞的妹妹淪落風塵,成了官妓。


    她本來應該私下幫襯。


    但她因為害怕被李家人發現她真實的身份,也不想讓別人知道她這世家主母的親妹妹居然是一個下賤的官妓,隻能狠下心避而遠之。


    直到妹妹臨終,她都沒去見上一麵。


    “靜姝,我們的女兒都長大了。她們出落得這麽美麗,看到她們,我就想起了當年的我們。”


    容夫人握緊了香囊,她當初離家時,妹妹往她手心裏塞了這個,讓她以後想家了就看一眼。


    她喃喃道,“是我對不起你,可是……”


    可是,比起心頭的愧疚,還是她的女兒更重要。


    “人世不公,人就是要分高低貴賤。你的女兒隻是官妓生的庶女,可我的女兒是世家嫡女,生來就高貴不凡,理應享盡世間寵愛。”


    “該被太子放在心上的是我的長音,你的女兒占據著那個位置就是不配。”


    所以,別怪我無情了。”


    ……


    東宮。


    陳螢心裏本就一直牽掛著娘親屍骨的事,現在終於得了裴玄的準許,她連夜就讓春桃幫她收拾行囊。


    又恰好今晚裴玄沒來錦繡閣,她讓人打聽了一番,得知裴玄又是宿在了前院書房。


    據說徐孺人還親自帶著蘭心居的人還去了書房,但被青鶴擋在了門外。


    現如今太子妃被關在冷院裏,除了一個徐孺人自以為有機會被抬為側妃急於表現,其他幾位妾室倒都是很安分。


    趙孺人還在閉門思過,吳孺人那邊也沒什麽動靜,好像神隱了一樣。


    陳螢心裏倒是覺得,這些人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她們這一時的沉寂,怕是都在憋大招呢。


    最值得她注意的人不在東宮。


    她打算趁著這次外出,順便收集一些關於那位李三小姐的消息。


    第二日一早,她就帶著春桃和綠竹一起出發了,留下秋棠等人看家。


    在東宮門口,陳螢見到了裴玄派來保護她的左宗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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