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原中也知道原來警官先生從一開始就清楚他的身世之後,他很快便想通自己已經無法再像從前那樣和他相處了——原來他的另眼相看並不隻是來自緣分、善良和理解,這種另眼相看一下子顯得不公平起來,他已經無法再為之感到竊喜了。


    “若是對橫濱的罪惡以及少年犯看不過眼,應該想辦法去改變那些你看不過眼的人和事,而不是將那種遺憾轉嫁到我身上。”


    以前不知道的時候,覺得不要緊,因為他誤以為他們是維持著某種默契的近似親友的關係;現在知道了之後,就完全無法避免地要往身世那邊去想了。


    這甚至也算不上偏愛,因為警官先生仍然沒有真正了解他,總是提出一些以他的性格和生活準則根本不可能接受的建議......


    “哈,因為聽你囉嗦久了,好像連我也變得囉嗦了。”我們或多或少都有感覺,當說完一大堆正經話後,突然迴歸輕鬆的調侃,那必然是要結束話題的意思。


    原本村瀨先生應當腦筋轉得很快輕鬆幽默地接上這句調侃,但他現在已經講不出話來了。以往總是他說的比較多,而中也幾乎從不長篇大論,或許是因為那時候他心裏藏著許多秘密。


    “......意外的很犀利啊,中也。”已經是不得不反省並感到自己的無能的程度了,“雖然這種坦率依然是中也的風格沒有錯......”


    此時的警官先生已經明白日後的中也不會再接受自己的關心了,現在的調侃將是他們最後一次敞開心扉的交談。


    “所以......那個武裝偵探社的人,是你請來的嗎?”在這最後的談話時刻,他終於決定把一些事問清楚,“這實在是不像你會幹的事,我以為你並不會讓別人知道你的身世,連羊的人也不清楚,難道不是嗎?”


    說著他想起了那是一個擁有異能開業許可證的結社,於是又問道:“還是說,是有新結交到的朋友在幫忙嗎?”


    “不、”中原中也下意識誠實地否定道,然後又匆忙止住,“姑且算是這個原因吧。”沒必要讓他們注意到寧寧的存在。


    他又正色道:“雖然身世確實是我最大的隱情,但是,並不代表這是那種不可告人的致命的秘密。如果偵探社能幫助我弄清身世的真相、”還有毀掉那個實驗室,


    “我並不介意被他們知道我的來曆。相信他們還是有基本的職業操守的吧......”


    “反正,我個人的話,並不懼怕什麽......隻要羊的人不被波及就好。”


    村瀨警官猶豫了一下:“......或許我能想辦法幫你弄到身世的資料,你可以到偵探社那邊停止這個委托嗎?”


    這個請求立刻令中原中也嗤笑出聲:“隻要知道那種實驗依然存在,我就一定會當場毀掉它——這一點、才是最重要的!”


    “能讓武裝偵探社的人不再介入的辦法隻有一個!那就是——你現在就把那個該死的實驗室的位置告訴我。那麽,我甚至願意連夜去解決掉這件事,而不再需要偵探的幫忙!”


    “中也!雖然你的異能力很強,但他們很了解你!”在村瀨聽來,這完全是意氣用事的話,令他更加覺得應該阻止這種魯莽的行為,他們真的知道那個實驗室背後有多少高官在把持嗎!


    “而且——那裏麵、可能有其他跟你差不多的、”警官先生著急地勸告著,又來了個急刹車。


    原本以為中也聽到這種程度的話已經足夠引起憤怒,但是眼前的少年卻隻是目光炯炯地看著他,那雙鈷藍色眼眸中的銳利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霧與黑暗。


    “那又怎樣!”


    “不如說,如果是那樣的話,我更應該找過去了。那種製造罪惡的地方,本就該在五年前隨著那場大爆炸消失。”中原中也站了起來。


    然後比村瀨記憶中少年張揚的笑意更明亮的光芒出現在他眼中——那是果敢與決心——似乎沒有任何困難能夠阻擋他的前進。


    “這一次,我會親眼見證它的毀滅!”


    他沒有說再見,隻是轉過身,頭也不迴地揮了揮手,然後將雙手重新插迴外套口袋緩步走出了餐館。


    村瀨看著中也離開的背影,靜坐了片刻,最終還是掏出了手機撥通了那個熟悉的號碼:“哥哥,是我。中也已經知道了你和實驗室的事,還有,今天武裝偵探社的人找過我......”


    ......


    獨自離開的中原中也在已顯昏沉的夜色中來到了橫濱海洋塔的最高處,在塔頂的平台吹著海風望著港口那邊安靜停靠的郵輪和逐漸亮起一片的燈光;


    更遠處的海平麵漆黑一片又暗潮翻湧,零星還有一兩隻歸巢的海鷗掠過。近處碼頭公園的烏鴉倒是比白天更熱鬧了些,但烏鴉間或的叫聲並不會打破這夜色的寧靜,反倒令這安靜更深邃了一些。


    直到此時,中原中也才真切地意識到今天是極其重要的一天,事關他長久以來的心事,一切發生得如此猝不及防。


    一陣忽然變奏的海風亂作了一圈又歇下,他想伸手撥開黏在臉頰的發絲,卻不小心帶出了放在口袋裏寫著詩歌的那頁紙。


    他反應極快地抓住了那頁紙,然後展開,重新讀了一遍那首其實自己還算滿意才敢拿出來給她看的詩。


    然後又想到了她那些頭頭是道的安利或者可以稱為業餘的指導:“創作並不需要特意等待什麽時機,而是每逢想到什麽自己有感觸的好句便可以立刻記錄下來。”


    “從這個角度來看,寫詩可比小說容易不少啊!興許幾行好句一組合便是一首詩歌了。”


    “高興時寫,傷心時寫,看到美景時,看到不平時寫;寫景物,寫心情,寫思考,不外乎這三點罷了。”


    “中也,一定要這麽嚐試著開始寫啊!”


    “......”


    沉默良久,他拿出了之前鬼使神差別在胸前口袋上的筆,將那頁紙翻到背麵的空白處,寫下了第一句:


    “我的人生,被冷漠的園藝師們


    過早地攥在手裏,何其可悲!”


    ......


    白日被暫時放過的思緒全部在這一刻湧上來,文字的出現是如此的順利!


    最後,當他為那首詩歌寫上句號之後,隻沉思了片刻,便在最上方寫下了詩的名字。


    這首詩,還是先不要給她看了吧。總感覺又會哭啊......


    這麽想著,中原中也笑了笑,一些模糊的想法逐漸遠去:而且......如果引來一些不必要的同情,那不是、更可哀了嗎......


    下次,去買個更方便攜帶的手抄本吧。


    ——《罪人之歌》


    我的人生,被冷漠的園藝師們


    過早地攥在手裏,何其可悲!


    原本我的血大半


    湧上顱內,沸騰、翻滾、冒泡。


    無法平靜,暴躁的心,


    時刻渴望著外界。


    這種行為蠢蠢欲動,


    這種想法難以理解。


    於是這隻可哀的鴉,


    將粗硬的羽毛,暴露給天空和海風,


    心仍沉湎於追悔,


    隨波逐流地、斷斷續續地行動,


    麵對他人時迂鈍,近乎麻木,於是


    渾然不覺間,淨做些肮髒的勾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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