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趙兩國王室同宗同源。


    商末,紂王有一個親信大臣,叫做嬴飛廉。


    生有二子,嬴惡來、嬴季勝。


    前者是秦之先祖,後者是趙之先祖。


    戰國七雄,就屬秦、趙兩國關係最近,打的最狠。


    長平之戰,秦險勝趙慘敗。


    秦傷亡過半,亡二十餘萬。


    趙全軍覆沒,亡近五十萬,國家險些滅亡。


    邯鄲之戰,秦慘敗趙險勝。


    秦死亡四十萬人。


    趙國邯鄲城內傷員遍地,物資稀缺到民眾以骨為炊,刎子而食,國家又險些滅亡。


    這兩次大戰,李崇都是親曆者。


    當時他雖然在後方調動糧草,仗打的沒有前線多,但也是真拿著長槍在戰場廝殺過。


    趙王的怒火嚇不到他。


    進門的時候,他還微微躬身,以表示對趙王的尊敬。


    等到他的雙手被趙兵反剪在身後,他反倒是挺直了胸膛,昂著腦袋,睥睨上首端坐的趙王,冷笑道:


    “拿我李崇不算甚本事,取下我的腦袋才行。”


    三十六歲的趙王丹正值壯年。


    長平之戰、邯鄲之戰,都是在他為王期間的戰事。


    他大道一聲“彩”。


    伸手臂,一根手指點著李崇,甩向宮外。


    “拖出去,梟首。


    “屍體給秦國送去,腦袋掛在城牆上。


    “寡人要你不得全屍!”


    兩名趙兵本一左一右站在李崇旁邊,各有一手抓著李崇手臂,扳在李崇腰背處。


    聞聽趙王之令,用另一手扣住李崇雙肩肩胛骨部位,向後使勁,要把李崇倒扣著拖出宮外。


    有一身好武功的文臣李崇猛的一震肩膀。


    “啪啪”兩聲輕響後,不僅震掉了兩個趙兵雙手,恢複自由身,餘力還讓兩個趙兵各退了半步。


    這位秦國上卿左手握著右手手腕輕輕活動,對兩個還要上來對他施以限製的趙兵道:


    “滾!崇自己會走!秦人會怕死乎?”


    他轉著手腕仰起頭,用看死人的眼神看著趙王,發出一聲輕嗬。


    “多謝趙王,給了我秦國一個攻打趙國的理由。”


    轉身,竟是大踏步向外走去,沒有一絲半點的留戀。


    “且慢!”跪坐在最前列的老將廉頗發聲,聲如洪鍾。


    他滿頭白發垂在臉頰左右,腦後肩膀。


    粗糙肌膚上溝壑縱橫,滿是歲月的痕跡。


    隻看臉,老態畢顯。


    他利落起身,動作簡練,壯碩身軀毫不拖泥帶水。


    看身體、動作,如同壯年。


    沙包大的雙手抱在胸前,廉頗微微低頭。


    “王上,李崇死不足惜,卻不可亡在趙國!”


    跪坐在廉頗左側,麵如金紙,神態萎靡的藺相如一邊緩緩起身,一邊虛弱地道:


    “廉公所言不錯,我趙國斷不能”


    “藺相且坐,坐著說就好。”趙王丹擔心藺相如身體,搶著說道,伸手虛按。


    “謝王上。”藺相如微微頷首,表示感謝。


    不再勉力強起,坐著喘了幾口氣,積蓄了些力量,艱難地道:


    “王上若殺李崇,和秦王殺公子高,有什麽分別呢?


    “若我趙國也失了道義,還如何討伐無道秦國?


    “不如放他迴去,彰顯我王仁義之心。”


    “不能放!”自代地雁門郡而歸的大將李牧道。


    他佝僂著右臂站起身,向趙王行了一個不規範的拱手禮。


    “放李崇歸秦,天下隻會以為是我趙國怕了秦國。到時將不會有人響應王上號令,舉兵共同伐秦。”


    趙王知道李牧右臂先天殘疾,不能伸直,不能吃太大的力,不以為意。


    攤開雙手,如同憋著一口氣似的說道:


    “殺也不能殺,放也不能放,那你們說!寡人到底能拿這個豎子怎麽辦?!”


    趙國,廷尉獄。


    李崇被關在了此地。


    從秦國鹹陽,到趙國邯鄲。


    年邁的李崇一路急行,片刻也不敢耽誤。


    這一路舟車勞頓讓他腰酸背痛精神萎靡,在信宮麵見趙王時,全靠一股氣強撐著。


    如今終於是停下來了。


    他嗅著腐爛、酸臭的氣味,枕著冰涼、破爛、肮髒的草席,聽著獄卒打罵、囚犯哀嚎,睡著了。


    睡得很香。


    幾隻老鼠在他身邊打轉溜達,觀察著這個新室友。


    抓著他的錦衣咬了幾口,發現不好吃,“吱吱”叫著跑開了。


    不知過去多久,待李崇醒過來時。


    腰還是酸,背還是痛,好在精神好了一些,腦袋也隨之清醒了不少。


    “吃點粟豆粥吧,世父。”李牧端著精美瓷碗,遞到李崇嘴邊。


    李崇也不知道侄子是什麽時候來的,但他是真餓了。


    大口大口地喝著粟和大豆熬的稀粥,一碗很快就見了底。(注1)


    李牧見世父對自己毫不設防,那張年紀輕輕就飽經風沙的臉上,不禁露出笑容,戲謔道:


    “世父就不怕我下毒?”


    李崇舒服地打個嗝,背靠著陰冷潮濕的獄壁坐起來,笑罵道:


    “少說屁話,都拿過來。”


    李牧右手殘疾,很是不便,但還是將吃食拿到世父身邊,讓世父享用。


    李崇看著擺在身前的兩樣吃食。


    粟豆粥、不那麽清的清水。


    沉默半晌,望著侄子,指著兩樣吃食,幽幽地道:


    “我遠道而來,你就拿這兩樣吃食招待?連個肉腥也看不見。”


    李牧解釋道:


    “粟米補充元氣,大豆補充體力。


    “世父身體虛弱,第一頓吃這兩樣最好。


    “等今夜過去,世父身體恢複,明日牧便帶酒肉來,世父想吃多少吃多少。”


    “這還差不多。”李崇嘟囔了一句。


    端起大碗粟豆粥,鯨吞牛飲,喉結上下抖動。


    昏暗的囹圄裏,“咕咚咕咚”的聲音響了好久才停。


    粥吃盡,水喝完。


    腸胃不好的老人連打了好幾個嗝,籲了口氣,道:


    “你在代地、雁門政令一體,能收取賦稅、能指揮兵馬、能委任官員,就如同封在那邊的諸侯。


    “現在迴了邯鄲,趙王沒有拜你為相邦,可見你已經失勢。


    “這次世父前來,除了國事還有一個目的。


    “世父要帶你迴秦國。


    “你應該聽說過,我王最寵愛的王孫是公子成蟜。


    “公子成蟜說了,隻要你來,任何要求都可以提,他為你去向秦王討要。”


    …………


    【注1:粟,小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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