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柱元年,十一月二十四日。


    太子的車駕剛在王宮中挺穩,相邦長史呂不韋就找上門來,要少常侍通傳,求見太子。(注1)


    少頃,呂不韋入宮。


    一見太子,抱著拳頭,大步開合跑過去。


    “太子!大喜!大喜啊!”


    秦子楚臉上綻開笑意,屏退左右。握著呂不韋的兩隻手,重重晃兩下。


    “先生耳目好生靈通,遠在鹹陽,竟知宗廟之事。”用開玩笑的口吻說道:“此計將成,先生居功至偉,這次可要把我賣的貴一些。”


    從公子成蟜處,知道宗廟事的呂不韋裝作一副萬分驚喜的模樣,市儈的眼睛瞪得圓鼓鼓。


    “君上是說,我們謀劃的事,成了?”


    “先生不知道?那先生說的喜事是……”


    “雙喜臨門!雙喜臨門啊!君上!長公子和二公子主動要求學習!”


    “竟有此事?!”


    太子大喜過望,和呂不韋一道坐在榻上,正襟危坐,詳詢此事過程。


    二人說了有兩到三刻,少常侍扣門通傳,二位公子請見。


    秦子楚沒有讓少常侍去通報二子入內,而是親自跑出宮室,暢快笑聲險些震碎宮室窗欞。


    他左臂環著公子成蟜,右臂抱著公子政,樂樂嗬嗬地自外入內,喜意自內而外散發,任誰都能看出他的歡喜。


    環抱二子坐在床榻上。


    他盤上雙腿,形象一下子從律己太子變成一位慈祥父親。


    看看大兒子,英武不凡。


    再看看小兒子,機靈可愛。


    怎麽看怎麽順眼,眉梢都是喜意。


    “吾兒找我何事啊?”


    公子政第一次和父親有這麽親密的接觸,心中很是有些不適應,但內心中的湧上來的感情騙不了自己。


    他是歡喜的。


    他壓抑著情感,一板一眼地道:


    “請父親為我和成蟜製定功課,選取良師。”


    “好好好。”秦子楚連說三個好字,指著先來一步的呂不韋道:“呂先生懂得的知識,比他的財富還要多,可以為汝二人的師長。”


    公子成蟜主動跪在地上,對著呂不韋三叩首,口稱:


    “拜見師長。”


    呂不韋內心無比激動。


    他教導公子成蟜數年,二人早有師徒之實,卻一直無師徒之名。


    眼下終於得償夙願,恨不得立刻就將從小看到大的二公子扶起來。


    他硬生生忍住衝動,用期冀的眼神看向長公子。


    嬴政低著頭。


    天地君親師,雖是儒生所提出的祭祀對象,但早在商周時期就有類似概念。


    《國語》中就曾寫到:民生於三,事之如一。父生之,師教之,君食之。非父不生,非食不長,非教不知生之族也,故壹事之。(注2)


    他拜呂不韋為師,今後不但不能找呂不韋複仇,還要對呂不韋執弟子之禮,用心侍奉。


    “拜師事大,我需問過母親。”公子政如是說道。


    太子輕斥長子,要其立刻下跪叩首,拜師呂不韋。


    呂不韋心中有些黯然,強行給出一個笑臉,橫臂攔下太子,頷首道:


    “這是應有之理。”


    “先生稍待。”秦子楚無奈地搖搖頭,仰頭高聲喊道:“白!”


    少常侍嬴白入內,欠身待命。


    太子拉過長子。


    “送這小子去找他母親,問問能否拜呂先生為師,問完帶迴來。”


    嬴白抬頭,和太子對視一眼,掃視了一圈室內情景,微微垂首。


    “唯。”


    她帶著嬴政來到趙窈窕寢宮。


    趙窈窕見到長喚不來的兒子,淚眼滂沱。


    母子抱著哭了一場,宣泄情緒。


    哭過之後,嬴政抹著母親眼角殘留淚水,道:


    “阿母,我要不要拜呂不韋為師?”


    趙窈窕麵色一變,還沒說話。


    侍立在長公子身後的嬴白略一欠身,臉上頗恭敬。


    “太子已讓二公子已拜呂先生為師,特來問夫人,可否讓長公子亦拜呂先生。”


    趙窈窕望著少常侍,她很早就注意到了這個常伴夫君身邊的人。


    因為這是個女人,還是個不施粉黛也當得起一聲亮麗的女人。


    新哭過的趙窈窕稍彎那紅彤彤的眼睛,紅唇上翹,畢顯嬌憐。


    “我初來秦國,不知道的事情很多。少常侍能否指點指點我,秦國拜師該送甚束脩(xiu一聲)?”(注3)


    少常侍帶著長公子重見太子。


    膚色較深,粗糙有繭的手上提了兩壇酒,輕輕鬆鬆地放在案上,對呂不韋道:


    “這是夫人為二位公子準備的束脩。”


    轉向太子微微欠身,退出宮室。


    公子政、公子成蟜,跪在相邦長史呂不韋麵前,三叩首。


    呂不韋淚止不住,扶起二子,對天發誓道:


    “皇天在上!我呂不韋必竭誠所有,以教兩位公子!”


    太子秦子楚笑著驅趕二子。


    “你們兩個先玩去,我與你們師商議一下你們日後的功課,明日正式上課。”


    二子離開,秦子楚揭開一個酒壇泥封。


    也不找酒樽(zun一聲)、酒杯,抱著酒壇就喝了一大口。


    “當浮一大白!請先生共飲!”


    呂不韋得弟子嬴政,與趙姬母子仇怨盡釋,去了一塊心病。


    臉龐酡(tuo二聲)紅,好像聞酒液香氣就要醉了。


    也不推辭,揭開另一個酒壇泥封,大飲一口後,拱手躬身,拜謝主君。


    “君上待不韋如國士,不韋必效死奉君上!”


    秦子楚下榻,一個沒踩穩就滾了下去,摔在呂不韋麵前,好像喝醉了。


    呂不韋酒立刻醒了,慌忙攙起主君,就要叫人。


    秦子楚攔之,嘿嘿笑著。


    用力抓著呂不韋的手,一張口滿是酒氣。


    “先生啊,你我不是主君門客,也不是太子臣子,你和我就是一體的啊。”


    …………


    【注1:少常侍,侍從太子左右,備太子顧問。】


    【注2:人生來有三個人,要一心一意地對待。父親給了生命,師長給了教誨,國君給了食祿。沒有父親就不會來到世間,沒有國君的食祿就不會長大,沒有師長的教誨就不會知道出生的宗族,所以必須一心一意侍奉他們。】


    【注3:束脩,弟子與師長初見麵時,必先奉贈禮物表示敬意,被稱為束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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