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著秦曲,為祖孫三人撒鹽燒烤的韓明歌聲一停,鹽巴在手中存住不丟。


    他感受到了殺意,距離極近。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一息過,兩息不到。


    他再次唱起了歌謠,神情陶醉。


    不知是被羊肉串香氣所熏,還是想起了哪家小女郎。


    雪白晶粒鹽簌簌下落,融解在油滋滋的羊肉上。


    “對啊,趙高。”嬴政重複道,轉頭去問大父,這羊肉上的香料是什麽,能不能給他帶走一份。


    秦王柱笑著應允。


    慈祥的就像一個年齡大了,吃不了多少食物的老丈,看到孫子狼吞虎咽,心裏實打實的高興。


    嬴成蟜默默吃著羊肉串。


    韓明在旁看到三人誰吃沒了就遞上一串。


    秦柱、嬴政吃兩串的時間,嬴成蟜足足吃了五串。


    太陽下山,涼爽風行。


    炭火除了燒烤,又多了一個照明功能。


    今日活動事畢,又是愉快的一天。


    嬴成蟜拍拍屁股,草屑紛飛,在暈紅的火光中飄。


    “兄長,適當的運動有助於身心健康。我們明日去見見這位趙高,何如?”


    秦王柱像是趕蒼蠅似的揮揮手,笑罵道:


    “去去去!明日別來打擾寡人!寡人要休憩!一連十天不休息,除了吃喝就是玩,寡人這身體哪能和你們比?”


    嬴政正要去淨手。


    兩個黑衣宦官一個拿著盛有三分之一水的銅盆,一個拿著精美木盒,木盒中放著一塊表麵光滑的長方形淡黃色物件。


    嬴政手放在水中打濕,再拿起那滑溜溜的物件,輕輕搓了幾下,手上就多了些如同油脂的物件。


    “阿弟,這個叫什麽來的?”


    “肥皂。”嬴成蟜第三次迴答同樣的問題。


    “對對對,肥皂。”嬴政嘿嘿笑了一下,解釋道:“這些天見過的新事物太多,一時有些接受不過來,總忘總忘。”


    他兩手揉搓,放入水中。


    清水變混,手上羊油都漂在了水上,手就幹淨了。


    抖抖手,一個宮女湊前幾步,遞上來一塊長方形白色絲綢,上繡戲水鴛鴦。


    “在趙國,這條手巾換成錢,足以讓我和阿母一冬溫暖,不缺炭火。”


    嬴政隨口說著,將這條能溫暖他一冬的珍貴白絲綢在手上擦了擦,丟在宮女手上,不看一眼。


    最初幾天,他還不太適應有人伺候,對這些過去珍貴物件摸得小心,擦手時總是一臉心疼模樣,第一次還向秦王討要想帶迴去。


    現在,他做這些駕輕就熟,明顯是已經習慣了,比他打麻將打撲克學的還快還適應。


    他歸秦不到一個月,身上的貴氣比從小在秦國長大的公子成蟜還要多。


    穿上簡約而不簡單的袍服,他行走間龍行虎步,氣宇軒昂。


    他好像天生就該是一位貴公子,而不是一個質趙的棄子。


    “阿兄,去不去找趙高?”一直沒有得到兄長正麵迴應的嬴成蟜追問道。


    嬴政歎了口氣。


    “我是真不想去迴憶。


    “但阿弟有心幫我出氣,我怎麽能不去呢?”


    探求的眼神,看向被車府令攙扶的秦王。


    “大父,我能打他嗎?”


    秦王柱“切”了一聲,有些不快。


    “這叫什麽話?我秦國太醫比不上趙國?隻要打不死就救得迴來!”


    兄弟兩人乘車離去。


    風吹草低,篝火唿唿。


    車府令韓明撿起公子成蟜用過的兩根木簽子,借著火光端詳不語。


    秦王柱見心腹遲遲不動,湊過去,邊伸出兩個蒼老手掌烤火,邊問道:


    “看甚呢?”


    韓明丟木簽在火裏。


    “王上,公子成蟜吃的肉串,臣沒放鹽。”


    木簽燃燒,橘色火苗附著篝火上升。


    一時光亮過後,便是炭化。黑乎乎的,一吹就化作齏粉。


    秦王柱縮縮身子。


    人老了,開始畏冷。


    “知道了,咳咳,咳咳。”


    他拿出隨身攜帶的黑色絲綢手帕,放在嘴邊,用力吐了一口。


    然後將這塊價值不菲的黑色絲綢手帕丟在了火裏,火焰更猛了一些。


    紅色焚於火,少許遺在秦王柱嘴角。


    韓明從懷中取出一塊黑色絲綢手帕,遞給秦王。


    “王上,趙國使臣被殺,車隊人數折損大半,此已經引起了趙國不滿,若是趙國公子高死在秦國……”


    秦王又咳嗽了兩聲,細心擦著嘴角,道:


    “寡人不是說,沒死就能救迴來了嗎?蟜兒是神童,肯定能聽懂。”


    “……公子年幼,怕不如大王智慧。”韓明斟酌用詞。


    “那就殺了唄。”秦王柱丟黑色手帕入火中,漫不經心道:“我父能殺死一個楚王,寡人殺一個趙王兒子算什麽大事?”


    輕笑一下。


    “趙國,嗬。


    “除了不滿,他們還能做什麽呢?趙國還有男人嗎?


    “寡人繼位時間太晚,打不動,沒時間。


    “年輕十歲,寡人不但要殺趙王兒子,還要在趙王宮裏當著趙王的麵,騎他的王後!他又能怎麽樣呢?


    “先王活的太久,誤了寡人,誤了大秦……”


    韓明不語。


    存秦,為秦國打下基礎的是孝公。


    帶領秦國成為中原第一強國,稱霸天下的,是昭襄王。


    秦王可以說先王,他不可以,哪怕是附和一句都不可以。


    也不能反駁,惹王上不快,王上真的不能再生氣了。


    沉默是唯一的選擇。


    等到秦王柱唿吸平穩,烤好了火,伸出手臂。


    韓明攙扶住,拉秦王起身。


    “大王寵信公子政,此舉或惹朝中非議。”


    秦王柱腳步虛浮。


    “主政的又不是寡人,此事不歸寡人管。寡人聽不到就行,他們愛說什麽說什麽。”


    “王上,臣有一句話不當講,但臣想要講。”


    “說,有什麽想說的都盡管說。”


    “王上不想勞累,那就要太子監國便是,為何要一直給太子找麻煩呢?”


    “哈哈哈,沒有麻煩,哪裏能顯出他的本事?”


    笑得太歡暢,氣出的太快,秦王柱停下腳步,彎腰咳嗽了好一陣。


    “明日成蟜不在,咳咳,叫兩個美人來玩一下。”秦王柱紅著雙唇,不滿地罵道:“不讓寡人玩女人,呸!那活著還有什麽勁?再說了,寡人不玩女人哪有他?拎不清的豎子!你說是不是?”


    車府令韓明又低下頭,不發表意見。


    [公子真是看透了王上。]


    他決定明天去找公子成蟜。


    嬴成蟜臨走前,特意叮囑他看好秦王。


    韓明計劃的很好,但計劃沒有變化快。


    第二日。


    秦王在宮殿後室敦倫,讓韓明就在前堂和宦官一起等候,不放他走。


    趙國公子高自從來到秦國,就日日惶恐,不可終日了好一段時間。


    他在趙國時可是將嬴政欺負很了,天天都怕受到嬴政在趙國的待遇。


    但十多天過去了,他擔心去了大半,想著要報仇早就報仇了。


    現在,竟是開始有些享受了。


    其住的屋舍是遠不如趙國王宮,但也稱得上一句富豪之家。


    屋內下人都是秦國太子派來的,在宮中受好了規矩。


    錢財也不需要他擔心,秦國官員都是年俸,他一來就發足了一整年的俸祿。


    兩千石,秦國最高俸祿。


    成年男人一年消耗十八石糧,兩千石,可以活一百個成年男人,足夠他一人花銷。


    他的家具、衣服、飯食……都是秦國內庫提供,不需要額外花錢。


    太子秦子楚還來看過他,親切地詢問他住的還習慣不習慣,可還有什麽需要添置的。


    他當時戰戰兢兢搖頭說沒有,過了幾天發現沒什麽大事以後,可後悔了。


    錘著腦袋,質問當時的自己怎麽那麽害怕,什麽都不敢要。


    他發現,秦人並不像他的父輩所說的那樣,蠻橫、無禮。


    也不歧視趙人。


    在趙國,幾乎所有趙人都仇視秦人,當麵暗地裏都要啐一口秦狗。


    可趙高走在鹹陽大街上,一口趙國口音,卻很少收到異樣的眼神,更沒人叫他趙狗。


    “這條趙狗!比我和阿母住的好多了!”嬴政憤恨地罵道。


    他和弟弟嬴成蟜來到趙國公子高所居住的屋舍,剛一進門,就沒忍住。


    這間屋舍雖沒有亭台水榭,但庭院占地不小,馬廄、庖廚也是一應俱全。


    仆從、管家、馬夫,更是齊全。


    聽旁邊侍衛介紹,竟然連表演的伶優都有。


    嬴政臉上哀怒皆有。


    他的母親出身藺氏,大父是藺相如,本應是趙國最頂尖的女公子。


    卻因為他而做起了伶優,勉力求活。


    他們母子那間屋子不分前堂後室,冬冷夏熱,比這裏差遠了。


    所有的下人都在看到兩兄弟後,就靠在一邊。


    最初,看門隸臣聽到砰砰打門環聲音,本是氣衝衝地跑來準備質問。(注1)


    開門以後,見到嬴成蟜,立刻換了一副嘴臉。


    他們這些下人都是宮中出來的,自然認識公子成蟜。


    嬴政帶領著部分侍衛衝進屋舍。


    嬴成蟜惜命,沒進去,剩下侍衛在他身後站成一個弧形,一群人在庭院中等著。


    一陣喧鬧過後,兄長扯著一個少年丟在地上。


    地是夯實的,沒有激起多少塵埃。


    “你饒了我!饒了我!”趙高拽著嬴政褲腿,一臉哀求地道。


    嬴成蟜定睛去看,見這位趙高身材敦實,手臂大腿上都有明顯肌肉。


    努努嘴。


    兩名侍衛將趙高手臂反綁,按倒跪在地上,就在嬴成蟜身前。


    趙高在趙國時就聽過神童嬴成蟜之名,在章台宮又見過了真人,知道這位公子成蟜比那條翻身的秦狗更惹不起。


    正要磕頭祈求饒恕。


    眼前忽有一腳飛起,他本能想躲,卻被按住不能移動身位,肚子挨了結結實實的一腳。


    “你什麽檔次?我還沒有肌肉呢!你敢有!”


    嬴成蟜喊著話,又是一腳踢了上去。


    趙高嘴上大叫著裝作很疼的樣子,其實隻是略疼。


    他自小練武,趙人就沒有幾人是不練武的。


    嬴成蟜隻有七歲,養尊處優,這兩腳踢在趙高肚子,被腹部肌肉緩衝之後,傷害力極低。


    趙高一邊喊疼,一邊欲哭無淚。


    [秦人果然蠻橫無理,這是甚理由!]


    他內心還在吐槽,旁邊嬴政也是一腳踢了上去。


    趙高叫聲戛然而止,身子彎成弓形,臉上顏色開始變白,身上開始冒汗。


    [嬴政!你這條該死的秦狗!]


    雖然隻有兩歲之差,但同樣是自幼習武的嬴政,力量比弟弟大了不是一星半點。


    “聒噪。”


    嬴政冷斥一聲,要侍衛將趙高綁在馬廄木柱上。


    他在趙國,常被綁在這裏。


    “長公子,你饒了我,求你饒了我!”


    趙高額頭上流下黃豆大小的汗珠,腦門亮晶晶的,身子一直顫抖。


    一半是肚子疼,一半是嚇的。


    嬴政拿著蘸水馬鞭的架勢,讓他還沒被打就開始恐懼起來。


    除了受害者,加害者最能知道傷害有多痛。


    嬴政不答話,一甩長鞭,馬鞭抽在趙高身上。


    趙高的慘叫聲,幾乎是和鮮血長印同時出現。


    嬴政聽著趙高慘叫,看著趙高扭曲的臉,目有快意,一鞭又一鞭,不間斷地落下。


    他的眼前一直浮現在趙國的慘狀,每一鞭抽出去,都是對過去自己的救贖。


    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趙高慘叫聲從大到小,身上傷痕由少變多。


    十歲半的他臉色猙獰,曾經鞭笞人的他,如今成為了被鞭笞的人。


    “秦狗!秦狗!你就是條秦狗!”


    知道求饒無用,他索性破口大罵,激發了趙人恨秦情節,將這輩子聽過的難聽語言都傾瀉在嬴政身上。


    “你母就是妓女!她賣身供你!你這條吃你母長大,還要喝你母血的秦狗!我要是你,我就去死!


    “你吃的每一口糧,都是你母張開雙腿求來的!你喝的每一口水,是你母萬人嚐的紅唇喘來的,你怎麽不去死啊!”


    嬴政越打越氣,越打越激烈,趙高越罵越狠。


    求饒聲越來越小的趙高,叫罵聲卻是一聲勝過一聲。


    …………


    【注1:隸臣,指男性罪犯,被判處為官府服役,地位較低。還有一個隸妾,指女性罪犯,同樣被判處為官府服役,地位較低。二者刑期往往為終身服役,但允許以錢或戰功、耕作、勞動而贖免。】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保守派的我,怒斥嬴政太保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皮卡丘夢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皮卡丘夢蝶並收藏保守派的我,怒斥嬴政太保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