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逆子!不講人言!我今日打死你!”秦子楚聲色俱厲。


    一隻手把次子按在膝上,另一隻手五指張開,猛扇在次子屁股上,“啪啪啪”清脆聲響個不停。


    他這次是下了狠手,一巴掌接一巴掌,每一次都能帶起風聲。


    他決心要把次子打哭,打求饒,必須讓次子痛哭流涕得給王後道歉,以消王後之怒。


    “我讓你亂說話!”


    啪~!


    “我讓你沒教養!”


    啪~!


    “不向你大母認錯!我打死你!”


    啪~!


    他想著一個自小嬌生慣養,沒什麽吃過虧的小孩子,哪裏受得了這麽重的打,還不馬上哭著喊著說自己錯了,求父親別打了。


    華陽王後也是這麽想的,鐵青著臉坐了迴去,擎等著大膽豎子給自己磕頭賠罪。


    她不覺得眼前豎子受得住打。


    “嬌公子”這號,就是她第一個叫的。


    公子成蟜摔了一跤,秦王都會立傳太醫,刻不容緩。


    稍微慢點,傷口都要愈合了。


    每七天,太醫令給秦王檢查一次身體,秦王一定會叫上王孫嬴成蟜,一道檢查。


    應了那句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掉了。


    秦王子女甚多,王孫不少,但隻對公子成蟜如此。


    好像其他王孫都是假的,非他後裔,隻有公子成蟜這個王孫是真的。


    苦是從來不肯讓吃的。


    這樣長大的七歲頑童,三五巴掌就能打服!


    巴掌聲持續不斷,三五十巴掌過去了。


    秦子楚喊的嗓子發啞,打的手發麻。


    眼前的屁股由紅轉青,略帶一絲絲紫色。


    悶哼聲聽的不少,夾雜一兩句“有能耐你今天就打死我”,就是沒聽到一聲服軟的話。


    兩人的怒火由盛轉衰。


    隨著時間流逝,心中竟升起一絲騎虎難下之感——秦王對公子成蟜多寵愛,他們兩個最清楚。


    怒火沒有消失,而是轉移到了嬴成蟜身上。


    身體是七歲,幼小且無力,掙脫不得。


    除了被打,嬴成蟜什麽也做不了,怒火積蓄,醞釀。


    他自認是一個能忍辱負重的人,但其實他能忍的辱極其有限。


    前世,他校招進入一家公司。


    上班第一天,他就拒絕無償加班。


    老板還在呢,他到點就走,成了全公司唯一一個按時下班的人。


    一連三天,人心浮動。


    第四天,老板忍無可忍,讓他在午休時間來辦公室。


    招他進來的hr跟他說:


    “老板脾氣不好,罵你你就忍著,認錯,他罵夠了你就沒事了,千萬別來脾氣。”


    他一臉認真地保證道:


    “放心,我從小被我爸媽罵到大。我來是為了賺錢,又不是吵架,肯定不還嘴。”


    午休時間,他進了老板辦公室,隨手關門。


    老板陰沉著臉從他身邊走過,把門打開。


    走迴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煙灰缸蹦三蹦。


    “我都還沒走!你就迴家!你覺得合適嗎?


    “一個野雞大學,本事沒有,誰給你慣的臭毛病?


    “你他媽明天還想不想來了!”


    揚言被從小罵到大的他直接炸裂。


    “你一月給我開四千塊錢,到點了我不走,我在這給你守靈啊!


    “遲到一分鍾扣錢,加班一小時也沒有加班費,你的錢能進不能出,存天地銀行了?


    “你還腆個大b臉說你還沒走,你走不走跟我下班有毛關係啊?你是看門狗啊?誰走你咬誰!


    “我大學要是野雞大學,那你來野雞大學招人你不就是野雞嗎?我是沒本事,清華北大有本事,你招的來嗎?


    “還誰給我慣的,國家給我慣的!我從小到大唱的國歌要我站起來不做奴隸!


    “五險一金不交,逼著所有人下班時間打卡,咱倆誰有臭毛病?不對,你這不是毛病,你這是犯法!


    “真以為我稀罕你這破班?明天?老子現在就不幹了!再來就是給你燒紙!


    “三天工資一天不能少,兩個小時給我打到卡上,晚了後果自負!”


    嬴成蟜好久沒吭聲了,腦袋向下耷拉著,隨著巴掌一顫一顫,看上去沒有著力。


    父親罵聲漸小,巴掌頻率也降了下來,有些擔心。


    [不是下手太重,暈過去了吧……]


    華陽王後眼中也有一抹擔心之色,冷哼一聲。


    “別打了!看看這豎子怎麽樣了!”


    秦子楚也正有此意,聞言罵聲一止,巴掌一停,正要把兒子翻過來看看狀況。


    一聲銳叫猝然響起,嘹亮異常,好似公雞打鳴。


    “來人!”


    嬴成蟜拚盡全力大聲喊,他等的就是此刻!


    秦子楚罵聲太大,他喊不過。


    秦子楚罵聲不停,他再怎麽叫,外麵也聽不見。


    王後、太子見其沒事,心中鬆了口氣的同時,怒意又攀上來。


    他們竟然被一個七歲豎子的表演給騙了!


    兩聲“來人”過後,第三聲“來人”剛叫個“來”字。


    宮室門“砰”的一聲被自外撞開。


    執斧鉞的兩名郎官闖入,見到室中端坐冰冷的王後、按著兒子的太子、還有屁股青紫的公子成蟜,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什麽。


    “滾出去!”王後頤指氣使。


    “這裏沒你們的事,出去!”太子含怒而發。


    “還不救我!”公子成蟜扭動著身子,轉首大叫。


    兩名郎官立刻知道做什麽了。


    三步並作兩步跑到太子身邊,嘴上說著:


    “太子,得罪了。”


    手底下活一點不慢,分工明確。


    一個攔太子,一個搶公子。


    在太子怒吼的“放肆”聲中,搶過了公子成蟜。


    嬴成蟜腳一落地,撒腿就跑,轉眼就出了門。


    太子就要去追,兩名滿臉歉意的郎官一邊說著“臣惶恐”,一邊擋住他去路。


    豎子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看住這兩人!我不迴來不許走!”


    嬴成蟜跑迴睡覺的小宮室。


    入門。


    “阿弟!”被兩名宦官攔著的嬴政著急大叫。


    兩名早就聽到隔壁宮室聲響的宦官“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頭磕的“砰砰”響。


    “我等有罪!公子饒命!我等有罪!公子饒命!”


    嬴成蟜一臉煩躁。


    “起來起來!你們把本公子當什麽人了!”


    雖然父親闖進來的時候他迷迷糊糊,但他用青紫屁股想也知道。


    父親定是在強行帶走他的同時,要這兩個宦官看住他兄長。


    他沒醒,沒說話,這兩個宦官隻能聽從父親命令。


    怒火不好發。


    他趴到床上。


    屁股青紫,翻過來的兩個腳心黢黑。


    極其鬱悶的發號施令。


    “一個去拿金瘡藥,一個去拿幹淨紗布,快去!”


    兩名宦官千恩萬謝地跑出去。


    一臉擔心的嬴政在看過他屁股上的傷勢之後,籲了口氣。


    “我聽聲音如此激烈,還以為你發生了什麽事,還好你沒事。”


    “沒事???”嬴成蟜指著自己火辣辣的屁股,大嚷:“你管這叫沒事?”


    “連皮都沒破,過幾天就不疼了。”


    嬴成蟜正要叫屈,想到兄長那一身傷痕,不由把話都咽了迴去,趴在床上悶悶地道:


    “兄長說的是。”


    兩人話沒說幾句,宮外忽有打鬥聲、喊話聲、兵器相交的鏗鏘音,混亂一片。


    嬴成蟜猛的竄起。


    “反了天了!”


    怒意一起也不知道疼,褻衣也不穿,套上小袍袖,趿(ta一聲)拉著鞋就跑了出去。


    嬴政擔心弟弟又出什麽事,也一同追了出去。


    華清宮庭院中央,十餘名郎官將駕車拉王後來的馭手圍在了當中。


    雙方皆亮了兵器,正在對峙。


    兩邊喘氣皆有些粗重。


    馭手左臂更是有一道半尺長的口子,在流血。


    顯然已是戰過了一場。


    馭手右手握一把五尺長劍,橫在胸前。


    郎官斧鉞盡對內,個個臉色都很不好看。


    為首郎官近前一步,沉聲道:


    “大人不要妄動,我長了眼睛,兵器可不長眼。”


    馭手雖隻有一個人,氣勢卻比在場的十餘名郎官還要盛。


    他橫眉冷對,手腕一翻,長劍劍光閃亮。


    “滾開!


    “爾等囚禁王後,皆當死!”


    為首郎官略微變色,腳步向後,退迴方陣之中。


    “此地是成蟜宮,我等首聽公子成蟜之令。”


    馭手上前踏進一步。


    “王後!公子!爾等分不清孰輕孰重乎?!”


    為首郎官盯住馭手的腳,沉聲道:


    “大人若再近前,吾便”


    “和他廢什麽話!”稚音響起。


    馭手,為首郎官皆是循聲而望,在宮室前的台階上見到了公子成蟜。


    兩人皆是想說點什麽,但還沒來得及張口,台階上命令已下達。


    “我不好打羋不鳴,我還不能打你羋陽?揍趴下!”


    郎官們接到命令,都放開了手腳,列陣而上,壓縮馭手行動空間。


    馭手騰挪移轉,手中劍舞出花來。


    但雙拳難敵四手,近三十隻手就更難了,隻能是艱難支撐。


    “公子囚禁太子王後!意欲何為?!可知這是造反之舉措!”


    “叫,使勁叫,我看你還能叫幾句!”嬴成蟜呸了一聲,恨恨地道:“在我的地盤,你還能把我欺負了?”


    嬴政默然不語,靜靜觀看,不發表意見,他已經習慣自己這個弟弟弄出各種事情。


    聽到“造反”兩個字,他卻一點都不擔心。


    能在秦王敦倫時候闖進去,出來以後去拿著秦王印砸破廷尉、廷尉正腦袋的弟弟。


    就算是在秦王麵前說要造反,他覺得秦王也隻會樂嗬嗬地問要多少兵馬?


    望著在十幾名披甲郎官圍攻下還能支撐住的馭手,他甚至還有閑心問弟弟:


    “王宮中的馭手都這麽厲害嗎?”


    嬴成蟜對兄長一向很有耐心,很願意為兄長解惑。


    “自然不是,他不是普通馭手,是中車府令。”(注1)


    “中車府令?”


    嬴政疑惑,他隻聽過車府令,見過了車府令韓明,還沒聽過中車府令。


    中車府令是什麽官?


    嬴成蟜用最簡單最直接的對比法解釋道:


    “類似車府令,都是官秩六百石。


    “隻是車府令服務於王,中車府令服務於王後。


    “我國王後有自己的屬官,中車府令就是其中一個。”


    嬴政愕然。


    秦國王後竟然有一套自己的屬官,這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


    嬴成蟜沉吟片刻後,道:


    “也不一定非得是王後屬官,也可能是太後屬官,最早中車府令就是宣太後弄出來的。”


    嬴政一下子就明白了。


    宣太後的名聲之響亮,絲毫不亞於為天下所敬畏的秦昭襄王。


    甚至因為宣太後女子身份,以及其奔放性情,名聲還要更大一些。


    母親就特別崇拜宣太後,和他說過宣太後的絕大多數事跡。


    他一直不太理解,宣太後到底是怎麽把持秦國朝政,壓製秦昭襄王四十一年之久的。


    問母親,母親也答不出來。


    不想這個疑問今日竟是因為一個中車府令,意外解開了。


    庭院中,中車府令羋陽已經被按倒在地上。


    嬴成蟜一招手。


    “把他帶進來!”


    轉身走進囚禁太子、王後的宮室。


    郎官們押著羋陽隨後就到。


    太子臉上怒火明顯。


    “逆子!你要鬧到什麽時候!”


    王後卻是一言不發,隻是看著被按在地上,渾身掛彩的羋陽,一身寒氣逼人。


    嬴成蟜命令郎官們掀開羋陽衣袍。


    羋陽聞聲,驚叫,死命掙紮,羞慚欲死。


    “夠了!”華陽王後終是說了話,咬牙道:“殺人不過頭點地!”


    “不夠!”嬴成蟜毫不示弱,轉頭對著又要叱責他的父親,笑道:“父親,你想被扒褲子打屁股嗎?”


    秦子楚懷疑自己聽錯了,自己可是他父親!


    “你說什麽?!”


    嬴成蟜用行動說話。


    當著華陽王後的麵,他要郎官們開始打中車府令羋陽裸露在外的屁股。


    “啪啪”聲響了幾十下,屁股被打成青紫色。


    滿意點頭,稍解怨氣。


    要郎官們停手,讓開通往宮門的道路。


    指著宮門,踢了中車府令一腳,對王後、太子道:


    “不想像他一樣,就滾出我的王宮!”


    秦子楚氣衝鬥牛。


    “豎子!你敢!”


    嬴成蟜盯著太子屁股。


    “來人!給我”


    話未說完,王後起身。


    “子楚,隨我離開。”


    嬴成蟜適時住口,眼睛送兩人離開,嘴巴數落著郎官們。


    “你們有沒有點眼力見?還不趕緊把中車府令大人請出去?不然王後怎麽出宮?走著嗎?”


    太子想轉身,被王後拉了一把,二人走出宮室門,同上駟馬高車。


    中車府令羋陽隨後走出,麵如死灰,如一具行屍走肉。


    上馬車,他在馬車前室馭手位直接坐下,就像屁股沒有感覺似的。


    “臣有罪,百死難贖。”


    “先迴宮。”王後的聲音從車廂內傳出,聽不出喜怒。


    “唯。”


    羋陽剛應下,走出宮室的嬴成蟜就站在台階上大喊道:


    “傳我令!王後、太子、犬,不得入我宮!”


    “迴宮!”王後的聲音再度傳出,比前聲大,比前聲急。


    …………


    【注1:中車府令代表人物是趙高,知網說法是中車府令即車府令,因其居內廷,又由宦者擔任,故稱中車府令,掌乘輿諸車,屬太仆,秩六百石,有丞一人。但現在已經出土的封泥有中車府丞,這個說法就站不住腳。車府令前麵加個中,那為何車府丞前麵也加個中?中車府丞也是宦者?也能自由出入宮廷?隻能是秦國既有車府令,也有中車府令,兩者並存,不是一個官。中車府令和中廄一樣,屬於王後,或者太後的屬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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