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馬王車行於鹹陽城中,嬴政在車內向外看去。


    道路兩旁,商鋪林立。


    見一婦人站在酒壚前煮酒,旁邊酒壇大張口,裏麵煮好的清冽酒水還冒著熱氣。飄搖的旗幡上,寫著一個大大的酒字。


    沒等看清婦人容貌,馬車行進,酒肆匆匆後退,一個客棧跑入眼中。


    客棧上的牌匾寫著端木二字,正是嬴政在邯鄲見過多次的端木客棧。


    鹹陽、邯鄲兩地的端木客棧,都隸屬民間七大商會之一的端木商會。


    母親跟他說過,七大商會各有所長。


    而相傳是孔子弟子子貢所創立的端木商會,除了低買高賣,異地行商這個老本行,主要營生就是客棧和寄附鋪。(注1)


    嬴政順著街道一目總覽,看到最多的是作坊。


    這些作坊外麵通常都放著一張大案,這張大案上會擺放作坊生產的器具。


    陶土作坊會擺陶土燒製的盤盞,青銅作坊會擺青銅打造的農具。就連玉石作坊也會將琉璃、美玉打造的簪子,手鐲擺出來,似乎根本不在乎被偷走似的。


    他暗道奇怪,注意力從商鋪轉移到人身上。


    大多數行人都穿著得體,距離秦軍隊伍尚有三丈時便會自發避讓,不需驅趕。


    人雖多,但是沒有推搡、擁擠的現象,亂中有序,各行其事。


    這要是在邯鄲,王車出巡,愛湊熱鬧的邯鄲人早就你擠我我擠你。哪次都有口角之爭,拳腳相加,地上非要留下鮮血不可。


    他長歎口氣,一臉感慨。


    “我之前聽說秦國是虎狼之國,蠻夷之地。


    “秦人野蠻不開化,穿著破衣爛衫,愛吃生食,城中處處可以聽到爭吵,看見打鬥。


    “今日到了鹹陽,才知大錯特錯。古書上記載的聖王治下,我竟親眼見到了。”


    車府令嘴角一撇,神情鄙夷。


    “東方六國一向詆毀我國,戰場上個個軟手軟腳,原來是一身氣力都用在了嘴上。”


    嬴成蟜掏掏耳朵,調笑道:


    “你這嘴也挺能說,一道沒停。”


    車府令也不生氣,摸著鼓起來的肚子。


    “多年不上戰場,開始饒舌咯……”


    車輪轆轆聲中夾雜著閑話,一路駛入了中央王宮宮群之一的章台宮。


    章台宮不是一座王宮,也是一個宮群,其內包含有諸多宮殿。


    一個宮群的大朝正殿稱前殿,章台宮的前殿,是秦國接見重要外賓之所在。


    章台宮內,嬴成蟜一馬當先走在最前頭,一腳跨入前殿,扭頭和靠後半步的嬴政做介紹:


    “完璧歸趙的故事就是發生在這裏,阿兄見沒見過和氏璧?”


    嬴政自從進了章台宮就一直半低著頭,聞言搖頭,自嘲道:


    “和氏璧可抵秦十五城,這等珍寶,趙國哪裏會讓我這個質子見到。”


    “阿兄放心,和氏璧早晚入秦,任你把玩,到時候我們拿它雕玉璽。”


    “……好。”


    兩人說著話,已是快走到前殿中心。


    領路的宦官仰著脖子,高聲報道:


    “趙國使臣帶到!”


    一顫音隨後響起,自高處下落。


    “八年了,我終於再見到了我的妻!我的兒!”


    嬴政心中一顫。


    說這句話的人,該是他的父親。


    連父親是何模樣都不知的他,不受控製地抬頭循聲去看,一眼就見到了那個眼含熱淚,臉頰消瘦的中年男人——秦國太子,秦子楚。


    [父親……]


    嬴政在心中念著,張了張嘴,卻沒有聲音,他實在是叫不出來。


    “異人!”


    他的母親也流了淚,哭著喊出來的聲音滿含情感,任誰都能從中聽出八年的思念。


    秦子楚一隻手抬袖擦著眼淚,連聲應著。


    另一隻手懸空用力壓下,似是強行控製著想要自高台上衝下來的欲望。


    他調整了一會感情,正了正衣襟,挺直腰背,端坐其上,臉上還帶著淚痕。


    “大王抱恙,故命我來迎爾等,怎不見趙使?莫非是看不上我這個秦國太子?趙使上前答話!”


    前殿上站著的隻有四人:畏畏縮縮一直低頭的趙國公子、趙姬、嬴政、和某個非要和兄長站一起共進退的七歲稚童。


    趙姬泣淚,掩涕答道:


    “函穀關外,我們遇到刺殺,趙使已為賊人所殺。”


    秦子楚勃然大怒。


    “何人如此妄為!安敢刺殺我妻子!殺趙使!


    “爾等寬心,此事我定會給趙國一個滿意交待!我將下令,大索關中,一個賊子也跑不掉!抓到皆以死刑論處!”


    趙姬破涕為笑,盈盈下拜。


    “多謝夫君。


    “賊人已為蒙武所擒,未有放跑一個,請夫君下令盡誅之。


    “一安秦趙兩國之心,二解我這心中之恨。”


    秦子楚、趙姬,一唱一和,繼續說著外交辭令。


    二人的孩子卻閉上嘴,緘默寡言。


    [不是早就知道是這個結果嘛?為何還會不適呢?]


    嬴政在心中問自己。


    他不想再聽下去,移開了一直落在父親身上的視線。


    心中那如滾沸的情感如潮水退去後,眼中這時候才能容下他物。


    首先入眼的,就是九尺高台正中央,本應是王座的地方,放的卻不是席,也不是空地,而是放著一個他從未見過的物件。(注2)


    看形狀,和案有些相似,但高度比案高,還比案多出一些部件。


    [秦國的王就坐在這個物件上嘛?和趙國完全不同……]


    趙國是席地而坐,鋪一個席,根據席的用料來判斷身份。


    貴者綢緞,賤者茅草。


    雙膝落在墊子上,臀部與腳跟接觸,上身挺直,這種跪姿就是正坐,也叫跽(ji四聲),表示莊重。


    正坐是正式場合唯一的坐法,短時間還好,長時間坐著就很累了。


    但那也沒辦法,總不能雙腿岔開箕坐漏鳥吧,太不雅了。(注3)


    母親和他講過,連上朝的趙王也是正坐在席上,他父親秦子楚也是坐在席上。


    看兄長眼睛盯著椅子不放,嬴成蟜貼心講解道:


    “這叫椅子。


    “人坐在上麵,腿垂下來,背靠椅背,手搭扶手,比坐在席上舒服一些。”


    【注1:寄附鋪,代人出售物品並放高利貸的商鋪,寄附鋪這個名字出現在唐宋。這種鋪子先秦也有,但我查資料查不到叫什麽,就用寄附鋪吧。】


    【注2:席,就是墊子。】


    【注3:先秦沒有內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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