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園內芳草萋萋,這裏低調肅穆,展眉是頭一次來,但她本以為鍾夜負責沐陽的下葬,到處都會充斥著鍾夜強烈個人風格留下的痕跡。


    但沒有,這處處都和展眉的記憶中別無二致,像是鍾夜隻是把沐陽送迴家裏,而後離開的杳無消息。


    展眉站在墓園的小路中,一時覺得自己也並沒有如此了解鍾夜。


    蘇沐陽的墓碑在蘇母旁邊,二人都安息在墓園邊遠處比較安靜的位置,墓碑前已經長滿小花。


    展眉呆了一會,先向蘇母的墓碑走去,她捋了捋複雜而繁重的婚紗,不顧形象的坐在墓碑前,將頭靠在墓碑上,輕輕開口,嗓音沙啞無比。


    “媽媽——”


    沉默良久。


    她把自己蜷起,像沒有安全感的兒童一般,“今天來看您又是什麽都沒帶呢。”


    “您看到我穿的婚紗了嗎?您覺得怎麽樣?”


    “其實當時鍾夜帶我去選,我一眼就很喜歡它,不過當時出於各種原因吧,我表現的很冷淡,但鍾夜還是把他買下來——”


    “啊,還沒有跟您介紹,鍾夜啊,就是——”


    展眉說到這裏,突然詞窮。


    她不知道該怎麽闡述鍾夜與自己的關係。


    親人、愛人、仇人、朋友。


    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


    展眉歎一口氣,擦了擦眼睛,“他是一個我第一眼見到,就在數著還能與他相處多少日子的人。”


    “他把我們家害的很慘,沐陽有跟您說過嗎?我想你們現在在天堂應該過的很開心。”


    “至少比我開心。”


    展眉撫摸墓碑冰涼的邊緣,就像在撫摸誰溫柔的白發。


    “我以為我報複過去總會有點高興,但我真的一點都不快樂。”


    “對不起,我本來應該恨他的。”


    展眉把頭埋的更低了些,卻再也沒有人把她擁入懷中。


    冷風吹過,蘆葦搖晃,隱隱從墓園中傳來哭聲。


    晨曦捏著一支煙在外麵守,手裏力氣用的大了,把煙絲都掐成粉末。


    展眉來找他的時候,已經恢複了記憶。


    晨曦不知道為什麽,一看到她泉水一樣的眼睛,就不由自主的想幫助她。


    曾經他作為鍾別的保鏢跟了展眉,幫助蘇沐陽逃脫,他為了給展眉留出一點時間,選擇與鍾夜的人兜圈子,最終被抓住。


    他本以為鍾夜會剁掉他兩隻手,但當時鍾夜丟了展眉,看著他,隻說一句話。


    “你也算救我一命,我該投桃報李。”


    “等小別迴來,你就迴去跟著他,現在先待在我這裏吧。”


    晨曦在鍾夜手下,本來做好被各種折磨針對的準備,誰知鍾夜對他並不特殊,隻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保鏢。


    再後來,展眉被鍾夜找迴來,他二人一同病危,展眉失憶。


    這許許多多事情,晨曦都是作為旁觀者,看著兩人互相折磨,卻越纏越深。


    他沒想到鍾夜會真的把鍾別接迴來,還把鍾氏變相讓出去。


    他再次迴到鍾別手下,本也覺得自己逃過一劫,該把那些曾經的心思收斂幹淨。


    一次與失憶時展眉的偶遇,卻又讓他那些隱約不平活動起來。


    他能看出來,這樣做人金絲雀一般失憶之人的生活,展眉是不願的。


    於是他或長或短的與展眉接觸,時不時出現在他麵前,甚至為了和她多說兩句話,去掛了展眉工作的諮詢室的長期號。


    展眉恢複記憶,第一次叫出他的名字時,他才明白自己那曲折蜿蜒的心事。


    他不想展眉忘記他。


    於是晨曦,再次成為展眉計劃中的棋子,製勝的奇兵。


    他心甘情願。


    但現在聽到展眉如此傷心而委屈的哭聲,就像失去了最寶貴禮物的孩童,他又有些迷茫。


    他做的是對的嗎?


    日落月升,展眉一直坐在蘇母的墓碑旁,她的婚紗雖然龐大但其實單薄,夜色催霜,裙擺被露沾濕,當她想起來時,卻被壓的直接晃了晃。


    展眉歎口氣,她眼睛腫的一片模糊,向前踉蹌走兩步,就是蘇沐陽的墓碑。


    她苦笑,拍拍墓碑邊緣,“我是個不負責任的姐姐。”


    “生前因為一己自私沒有救下你,連後事都沒有為你安排,這樣久了,還是第一次來看你。”


    “你是很好的弟弟,我卻沒有盡到做姐姐的責任。”


    “你說要送我出嫁,我穿婚紗來給你看一看。”


    “現在有些打濕,其實剛做好造型時還是很漂亮的,你要是看到,一定會說,‘我姐姐竟然像個女人了,真不容易。’”


    “對不起,弟弟,我想嫁的人,是我們的仇人。”


    “我報複了,但我報複的好辛苦。”


    “沐陽,我再沒有勇氣對他的心口開一槍,哪怕讓他身敗名裂,我都會難過,若是再待在他身邊,我怕我早晚會忘記過去,真情實感和他在一起。”


    “但那怎麽可以呢,你死在東平,你從沒有機會長大,媽媽為我們付出這樣多,卻到死都沒見到你,我若是原諒他,豈不是背叛了你們。”


    “所以我要離開了,沐陽,原諒姐姐再自私和任性一次。”


    “以後可能很難再來看你,不知道你現在在什麽地方,希望我們再次相遇時,是春暖花開的好景致。”


    她點了點墓碑中央,像是和誰達成約定一般,笑了笑,轉身離開。


    展眉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都忘記還有個人在等她,出門才看到晨曦靠在車旁,地麵堆了一地煙頭。


    他揮揮手散去空氣中的煙味,言簡意賅,“去哪?”


    展眉嗓子哭啞了,聞言想了一會,笑道,“麻煩你這麽久,實在無以為報,我名下有一棟別墅,是剛跟鍾夜時他送我的,若是你不嫌棄,就自行處理吧。”


    晨曦手上捏的煙頭掐進手心,留下一道印痕。


    “不用我送?”


    展眉笑的清苦,“雖然按常理說鍾夜一時半會是出不來,但他在裏麵想一想也能把事情來龍去脈猜個七八分,我擔心他再清算到你身上。”


    晨曦麵無表情,拉開車門,“上車。”


    展眉詫異挑眉,並不說話。


    晨曦道,“先送你去換衣服,你這一身不好跑。”


    展眉想了想,最終還是點頭。


    她的裝束隆重又目標巨大,實在是不太低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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