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夜半響沒有說出話來。


    他閉了閉眼睛,平複一下驚濤駭浪的心情,“你記得南音,卻不記得我嗎?”


    展眉抬眼,哪怕身處痛苦之中,仍是表現詫異。


    “明明我就是南音啊。”


    鍾夜愣在原地,失去所有表情。


    良久,他才問道,“你說,什麽?”


    展眉睫毛纖長,宛如蝶翼,一雙眸子含著水光,印著鍾夜微微扭曲的麵容。


    “我說,我記得我是南音啊。”


    鍾夜放開手,站起身,隻覺得冷氣從四麵八方爬上,他被籠罩其中,無處可逃。


    “你從什麽時候開始這樣覺得?”


    展眉雖然不適,仍是迴應,“我從醒來,就一直這樣覺得。”


    鍾夜想笑,但好像四肢都綁上巨大石塊一般沉重,再也笑不出來。


    “所以我跟你說的一切,你都沒有信過。”


    展眉搖頭,“我不是不信,隻是不知道為什麽你說的和我印象中的不一樣。”


    “我不記得你,我什麽也不記得。”


    “你對我說,我叫展眉,我卻記得,我叫南音,你告訴我,我該信誰?”


    展眉性格包容而開闊,哪怕到了如此時候,她語氣依舊平和沒有一點怨懟。


    她盯著鍾夜的麵容,像是期待對方真的能給她一個解釋。


    鍾夜卻有種想要放聲大笑的衝動。


    信誰?


    解釋?


    事已至此,還有什麽解釋與相信。


    展眉似乎看出鍾夜湧動的內心情緒,想要坐起來,“我並不是不相信你,但若是我是展眉,為什麽我會記得自己是南音?”


    “若是我是南音,你為什麽讓我覺得自己是展眉?”


    “鍾夜,你對我很好,但這一切都太奇怪,我沒辦法不去想——”


    鍾夜打斷她的話,“夠了,別再往下說。”


    他站在原地,身上卻像被捅出無數個透明窟窿一般,幾乎能透過背後的燈光。


    展眉抿唇,她覺得自己說的不過是真實感受,但鍾夜看起來似乎真的很難過。


    她不知道為什麽。


    但她卻被那潮漲潮落的強大悲傷席卷,也不受控製的難過起來。


    鍾夜落拓一笑,“這件事我會解決,你——給我一點時間,好好休息。”


    展眉還要說話,鍾夜坐迴床邊把她按進被子裏,“你需要睡眠,吃藥,睡覺。”


    他給展眉數出一把花花綠綠的藥片,盯著她吃下去。


    藥物作用下,困意很快席卷而來,展眉緩緩閉眼,睡前還拉了拉鍾夜的手。


    “你別難過,對不起。”


    鍾夜閉眼,嘴角仍是帶著笑意,深刻體會這種溺水窒息一樣的無能為力。


    展眉在這個時候,也會為他的情緒而感到抱歉。


    但正是這樣的抱歉,卻更加傷人。


    一切都是鏡花水月,黃粱一夢。


    看起來美好的虛幻現實,背後是無比猙獰的累累傷疤。


    展眉,為什麽會覺得自己是南音?


    為什麽?


    她為什麽隱瞞這個印象這樣久?


    鍾夜稍微一想,就覺得心口被捅出幾個大洞,長風浩蕩,心內冰寒。


    他甚至有些痛恨自己這樣了解她。


    鍾夜在書房點起一支煙,靜靜枯坐一夜。


    展眉睡得長,醒來時正盯上鍾夜灼灼目光。


    她嚇一跳,立刻要坐起,“怎麽?”


    鍾夜對她伸手,“和我去機場,你導師要落地了。”


    展眉驚訝,“導師?”


    她晃晃腦袋,仍覺得一陣鈍痛,但已經恢複的大差不差,起身去洗漱。


    鍾夜給她拿衣服,聲音與平日無異。


    “你在紀國醫科大學讀的心理學,你的導師是本行業泰鬥麥林博士,你出事後她一直很擔心,最近她休假,和我說想來看看你。”


    展眉從浴室鑽出來,肉眼可見有些緊張。


    “可我什麽都不記得了,我該跟她說什麽?我以前是怎麽與她相處?會不會——”


    鍾夜給她套上外套,笑著替她整理襯衫領口。


    “你放心,她很喜歡你,你是她最得意的學生。”


    展眉眼中全是喜悅的光彩,看的鍾夜心中一痛。


    他麵色毫無異狀,待展眉吃完飯後,親自開車去機場接人。


    展眉的腦袋顯然在這段時間內全麵開動,思忖良久才問鍾夜,“我學的是心理學,為什麽做的是行政崗位?”


    鍾夜側頭,“因為你能力優越,這樣的跨專業完全可以勝任。”


    展眉耳根漫上淺淺的紅,有些不好意思,“啊——是不是有點誇張。”


    “不誇張。”


    鍾夜目視前方,心平氣和。


    “你獨一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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