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無聲的房間裏,饑腸轆轆的許諾在翻找著家裏的食物。


    已經好幾天沒吃過一頓飽飯的她餓的前胸貼著後背。


    然而除了顧清北之前送給她的那幾塊兒點心之外,家裏的米缸都已經見了底。


    許諾拿起了僅存的幾塊點心,兌著涼水咽了下去。


    房間裏的電話鈴聲突然想起,許諾先是一驚,隨後遲疑的接起了電話。


    “喂!”


    許諾輕聲細語的說道。


    “許諾,你怎麽沒去上學?你到底怎麽了?為什麽不給我開門?”


    電話那頭傳來了顧清北焦急的聲音。


    許諾嚇的啪的一聲掛掉了電話。


    不一會兒,窗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許諾知道那是與自家隻隔著一條街道的顧清北。


    可她依然不能與他相見。


    顧清北焦急而又執著的怕打著許諾家的大門。


    可許諾隻是滿眼淚水的望向窗外,卻始終不肯相見。


    終於,敲門聲停止了。


    許諾探出腦袋,望向窗外的柵欄。


    這一次,她沒有望見那個身影。


    她的心中有些失落。


    許諾拖著傷痛的身體,輕輕的走到了院子裏,坐在門檻上,聽著門外的聲音。


    突然,門縫底下,塞進來了一張漂亮的卡片,那卡片上是一朵毛茸茸的,粉紅色的花朵,真的漂亮極了。那是許諾從未見過的一種花。


    花朵下的空白處,用剛毅的筆記寫著一處地址,和一排電話號碼。


    門外,顧清北用富有磁性的聲音輕聲的說道:“諾諾,我知道你就在家裏,你能聽的到我的聲音!我馬上就要迴部隊了!部隊剛剛來了電話,說是有緊急任務,召我馬上歸隊!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麽不肯見我,可我知道,你一定是遇到了什麽事情!請你無論何時都記住我的話,勇敢一些!勇敢的麵對生活中的所有困境,相信自己,可以走出陰霾!卡片上是我的地址和電話號碼,如果需要我的幫助,就寫信給我,或者給我打電話,好嗎?”


    聽聞顧清北即將離去,一陣心酸瞬間湧上了許諾的心頭。


    隻是短短的幾天時光,離別怎麽就成了她生活中的常態?


    許諾的鼻子一酸,淚水又滑落了她的臉龐。


    從輕聲哽咽,到放聲大哭,許諾真的無法抑製內心裏的悲傷。


    顧清北焦急的站在門外,一遍又一遍的唿喚著許諾的名字。


    許諾始終不肯迴應!


    他,隻聽得見那個女孩兒悲傷的哭泣聲。


    世間疾苦,他該如何救贖?


    顧清北陷入了迷茫。


    他隻能將耳朵貼近那扇漆黑的鐵門上,用心聆聽著許諾的哭泣,試圖在她的哭聲中,領悟她的悲傷。


    漸漸的,許諾不再哭了,她突然開口問顧清北道:“清北哥哥,卡片上的花兒,叫什麽名字?”


    顧清北破涕為笑,急忙迴答到:“叫合歡花!寓意著團員美滿,兩兩相對!”


    顧清北溫柔的說著,那聲音溫暖如春。


    “合歡花!真好聽的名字!”


    許諾用微弱的聲音誇讚著。


    門外,顧清北依舊如陽光般暖心的迴答她道:“合歡花開在樹上,花開時節,滿樹的綠葉紅花,翠碧搖曳,似夢影輕紗,好看極了!你諾是能來安西見我,我一定帶你去見見那美麗的合歡花!”


    許諾擦去臉上的淚水,微笑著點了點頭,輕聲的呢喃道:“真好,我們一言為定!”


    然而,門外的顧清北卻根本沒有聽清。


    見門裏麵的許諾沒了聲音,顧清北似乎也離開了,聽著他離去的腳步聲,許諾在冰冷的門框前站了起來,準備迴到自己的房間。


    突然,院子裏的柵欄縫隙處,顧清北小聲的唿喊著許諾道:“諾諾,是不是又沒有吃飯?這些吃的你拿著,裏麵有我媽媽剛煮好的茶葉蛋,你嚐嚐!”


    許諾本不想去接,因為那看起來高高的柵欄,實際上有很大的縫隙,許諾如果走近,顧清北一定會在縫隙裏看見自己狼狽不堪的模樣。


    顧清北感覺到了許諾的情緒,他便固執的說道:“諾諾,你要是不過來拿,我就一直站在你家門外敲門,到時候驚動了左鄰右舍,我可不負責!”


    許諾拗不過顧清北,隻得用手臂擋著臉頰,慢慢的靠近了那個柵欄。


    可許諾忘了,自己的胳膊上也已經皮開肉綻!


    顧清北透過柵欄的縫隙,清楚的看見了許諾身上的傷痕。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無法去想象!


    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孩子,怎麽會有人舍得將她傷害成這般模樣?


    顧清北緊緊的攥著手裏的一袋子食物,滿臉震驚的望著許諾。


    許諾這才反應了過來,她逃也似的奔迴了自己的房間,蜷縮在沙發上不停的抽泣著。


    窗外,不再有顧清北的聲音。


    時間,仿佛靜止在了這一刻。


    缺愛的人,連被關心都覺得恐慌。


    許諾的自卑,卑微到了塵埃裏。


    突然,院子裏傳來了“咕咚”的聲音,許諾再次探出頭,發現是什麽東西被扔進了院子裏。


    她小心翼翼的走了出去,院子中間,是一大包的藥品。


    柵欄上,還掛著一大堆的食物。


    然而顧清北卻沒有站在柵欄之外。


    許諾撿起了地上的那包藥,解下了那一大包的食物,拿迴了自己狹小的房間。


    她發現,那一大堆的食物裏夾雜著許多的零食和漂亮的糖果。


    這是她從未舍得給自己買過的東西。


    她又打開了那包藥,藥包裏,口服的,塗抹的,祛疤的藥物一應俱全,顧清北還貼心的為許諾標注好了每樣藥品的服用劑量和使用方法。


    溫暖再次湧上心頭。


    從未有人對自己如此貼心過,被人疼愛著的感覺,是那麽的令人愉悅。


    許諾有些開心的拿起了一包糖果,一張字條從一旁掉落。


    那是顧清北給自己的留言,上麵簡單的寫了一行字道:“我下午三點鍾的火車,你可以來送送我嗎?”


    許諾瞬間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不想讓悲傷傾瀉而出!


    她傻傻的看著牆上滴答滴答的鍾表,現在,是上午八點半。她與自己的清北哥哥,隻剩下六個小時的時光了!


    然而,許諾依然沒有勇氣前去相見。


    她的樣子,實在是太醜了。


    許諾開始瘋狂的撕扯著顧清北買給自己的那些藥丸包裝盒,大口大口的吞咽著那些藥丸,她試圖讓自己快一些好起來。


    可她明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又開始瘋狂的剝著顧清北送來的茶葉蛋,一顆一顆的往嘴巴裏塞,她覺得,這樣子,自己就能拉近與顧清北的距離。


    至少,今天,她與清北哥哥,吃的是同樣的早餐!


    許諾被蛋黃噎的喘不過來氣,她瘋狂的咳嗽著。


    那些荒蕪的,赤貧的歲月裏,許諾像是一條被風浪拍在岸上的魚,而他,像是附身將瀕臨窒息的許諾身上的浪花,拍打著她,將她,從沙灘上拾起,送迴海洋!


    而浪花卻又無情的再次將她推向岸邊,無法唿吸!


    許諾抓起了口袋裏的一瓶可樂,大口的喝了起來,她漲紅了的臉頰終於有了一絲血色。


    她大口的唿吸著空氣,試圖證明自己是活著的……


    時間一轉眼就來到了午後,許諾找出一件厚厚的外套,和一頂媽媽留下來的帽子戴在了頭上。


    她來到了自家院子裏的柵欄處,透過縫隙向外麵張望著。


    對麵的高牆內很快就有了動靜。


    顧清北拖著大大的行李箱走了出來。


    他下意識的望向那扇漆黑的鐵門,可許諾並沒有赴約。


    他在父母的叮囑聲中三步一迴頭的望向許諾家的院子。


    終於,在縫隙之中,見到了她瘦弱的身影。


    顧清北向著許諾的方向溫暖的笑著,然後比劃了一個電話的手勢後便攔下了一輛出租車,絕塵而去。


    許諾再也望不到他的身影,淚水模糊了雙眼。


    她呆呆的看著顧清北離去的方向,卻始終沒有勇氣跟他說一聲珍重!


    或許,這一別,自己將永遠與他天各一方!


    那又能怎樣呢?


    顧清北也許隻是自己生命中一道短暫的光芒,他可以照亮自己一時,卻不能陪伴自己一世。


    有些人,注定會陪你走到最後,有些人也注定隻是你生命中的一個過客吧!


    許諾一直在院裏麵站到了黃昏。


    秋風知我意,微涼又深情,愛意隨風起,風止意難平。


    許諾那顆懵懂的心還沒有發芽便被扼殺在了土壤裏。


    她幽幽的迴到了自己的房間,內心忐忑不安的揣摩著自己的父親會何時歸來。


    好在,接連幾日,那位父親都沒有歸家。


    許諾靠著顧清北送給自己的一大堆零食勉強果腹。


    也不知是藥物的關係還是什麽,一周後,許諾身上的傷痕幾乎好了一大半。


    臉上的傷,如果不仔細去看,是很難被察覺的。


    許諾決定迴到學校去上課。


    一周沒有來上學的許諾突然出現在了班級裏,也並未激起多大的波瀾。


    李老師絲毫沒有關心許諾的情況,隻是淡淡的讓她迴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另許諾有些意外的是,同桌的王小強和那個令人厭惡的良緣竟然也沒有來上課。


    這讓許諾感覺到了一絲輕鬆。


    課間的時候許諾才從同學的口中得知,他們那幾個常年學習墊底的同學,竟然主動放棄了高考,轉而去投身了李老師介紹的技校。


    那個同桌王小強,幹脆連技校都不想念了,直接輟學迴了家。


    許諾也無暇顧及其他,她隻希望自己能順利的通過高考,早日離開那個家。


    然而,天,從不隨人願!


    放學的鈴聲響起,許諾一如既往的向著那個家奔去。


    本以為父親不在家,自己能過幾天安生日子,可剛一靠近家門,院子裏就傳來了那熟悉的嘈雜聲。


    許諾的心瞬間沉到了穀底。


    她呆若木雞的站在家門口,不敢踏進家門半步。


    可自己除了這個家,又能去哪裏?


    她硬著頭皮打開了大門,屋子裏的烏煙瘴氣瞬間撲麵而來。


    父親似乎並沒有察覺到許諾的迴來。


    狹小的客廳裏,一個男人大聲的叫嚷著:“我說老許,你欠楊廠子兒子的賭債什麽時候能還上啊?你可不能再拖了啊?否則我的麵子也給你兜不住了啊!楊廠長那是什麽人物?真給人家惹急了,直接把你開除了,你可就連工資都沒有了!”


    父親喝的顯然有些舌頭都僵硬了,他也抬高了嗓門迴答道:“我現在哪裏來的錢啊?我兜裏的那幾個蹦子兒,都被李小美那家夥順走了,去給那賠錢貨買什麽校服!要不然我能把她打跑了嗎?你再幫我跟小楊再說說,多寬限我幾天!等發了工資,馬上就給他還上!”


    和他對飲的那個男人,立刻輕蔑的說道:“就你那幾百塊錢的工資?夠還誰的賬吧?我看啊,你那女兒確實是白養,上那個破學有什麽用?女孩子家嘛,早點出去打工賺錢補貼家用,才是孝順!哎,對了,我有一個遠方親戚,在沈城條件特別好,兩口子都是買賣人,前些日子,打電話來,說是想請一個小保姆,照顧家裏癱瘓的老太太,還有他們的孩子!管吃管住,一個月給開六百五十塊錢呢!關鍵是還給報銷路費,若是對方滿意,還可以先預支半個月的工資,我看你姑娘幹活挺利索的,不行讓她去試試?她掙了錢,你的問題不就解決了嗎?”


    兩人的對話充斥著許諾的大腦,母親果然是因為自己,才被這個惡魔一樣的父親逼的離家出走。


    她的淚水又止不住的流了出來。


    還等不及她傷心,屋子裏,儼然心動了的父親兩眼放光的問道:“真的假的,能給開那麽多工資?我們這辛辛苦苦一個月,也才不過四百多塊啊?靠譜麽?要是靠譜,我明天就把她送走?”


    “你看看,你郭哥說話什麽時候騙過你?你要是同意,我現在就給我表弟打電話!啊,那個,你家電話能用吧?”


    那個叫郭哥的中年男人,一邊說著,一邊站了起來,準備去撥打電話。


    許諾見狀急忙走進了房間,輕聲的說了一句:“爸我迴來了!”


    父親自知理虧,瞪了一眼許諾後,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男人,那個郭哥心領神會的又坐了迴去,笑著說道:“喝酒,喝酒!”


    兩人又不管不顧的推杯交盞起來。


    許諾蜷縮在自己的小床上,豎起耳朵聽著兩人的對話,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被自己的親生父親送了出去。


    然而兩人卻始終沒有再提那件事情。


    許諾覺得父親會就此風平浪靜。


    直至高考結束的那一天,所有同學的父母都緊張的等在考場外麵,為自己的孩子加油打氣,唯有許諾一人,形單影隻的走進了考場。


    考試結束後,父親竟然出乎意料的等在了考場外麵。


    許諾的心咄咄不安,一種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


    她小心翼翼的跟在父親的後麵,父女二人沒有任何的交流。


    迴到家中,許諾儼然看見了一個破舊的牛仔背包放在了沙發上,包裏麵,裝著的是自己寥寥無幾的幾件衣衫。


    許諾的腦袋嗡的一下子,委屈的淚水又止不住的流了出來。


    “哭什麽哭?我還沒死呢!火車票已經給你買好了,我會親自送你去沈城的!雇主人家條件很好,又很大方,你去了以後好好幹,說不定就能吃香喝辣,不比你念那沒有用的書強?”


    父親不容分說的替許諾安排好了一切。


    “爸,我求你了,別讓我去打工,我想念書,我一定能考上最好的大學的,我的成績一直很穩定,不會出差錯的!求您了行麽?”


    許諾用哀求的語氣央求著眼前的這位父親。


    可父親卻不耐煩的怒吼道:“念什麽大學?讀大學不要學費嗎?我拿什麽養你?如今連你那親媽都不要你,你還想接著上學?做夢吧你!工資我都已經替你預支了,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父親說著,一腳踹在了許諾的腰上,將她踢進了那間小屋子裏,自己則美滋滋的拿出了酒壺,又開始哼著小曲兒喝了起來。


    許諾又像是一隻受傷的刺蝟一樣蜷縮在那個吱嘎作響的小床上,懷裏抱著那隻沒了毛的小獅子!


    “媽媽,你在哪兒?清北哥哥,誰能來救救我?”


    許諾委屈的自言自語著。


    然而千裏之外的他們,並沒有聽見許諾無助的聲音。


    午夜,客廳裏傳來了父親的鼾聲,許諾躡手躡腳的走出了房間,想趁著他睡著了的功夫打電話向外婆求助。


    然而當她小心翼翼的拿起電話聽筒時,電話裏卻傳來了欠費的聲音。


    許諾唯一的希望破滅了,她擔驚受怕的望向熟睡的父親,最後終於鼓起了勇氣,如履薄冰般來到了院子當中,試圖逃脫,


    可父親顯然是鐵了心的要將許諾送走,竟然下了血本,換了門鎖。


    她試圖翻牆而出,可一身的傷痛阻止了她的腳步。


    她的膝蓋還在劇烈的疼痛著,根本無法翻閱那看似不高的圍欄。


    許諾絕望的看著天空,此時的她竟然痛的哭都哭不出來……


    清晨再次擁抱大地,一向懶惰的父親今日竟早早的起了床。


    他帶著一身的酒氣,將許諾拖下床,生拉硬扯的把許諾拖出了那個家。


    許諾撕心裂肺的哭喊著,試圖引起周圍鄰居的注意,可不料父親早有準備,那個叫郭哥的男人,不知何時已經開著一輛破舊的夏利車出現在了許諾家的門前。


    兩個大男人,按著瘦弱的許諾,直接將她扔進了車後座。


    一路上,許諾不死心的央求著她的父親,可父親惡狠狠的眼神讓許諾再次陷入了絕望。


    那個叫郭哥的男人,假裝善心的安慰著許諾道:“我說丫頭啊,你這是何苦呢!你爸也是為了你好,去大城市發展多好啊!這年頭,賺錢才是最重要的,上學,沒什麽用的!”


    他的話,讓許諾覺得無比的惡心,她隻能滿眼淚水的望向車窗外的風景。


    車子在顛簸的道路上行駛著,很快就到達了火車站。


    許諾的父親麵漏兇光的對著許諾低吼道:“我警告你啊,別給我在這兒嘰嘰歪歪,別說一會兒進了火車站,你要是不配合,我就打折你的雙腿!把眼淚給我擦幹淨了!”


    許諾被他嚇的渾身發抖,隻得乖乖的擦幹了眼淚,在父親死死的拉扯中,跟他登上了開往沈城的列車。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遠行,那些書本中的詩和遠方,在她的生命中竟以這種方式與之見麵。


    火車緩緩的啟動,許諾依然沒來得及跟任何人告別,就被迫離開了故土。


    她不知道,母親究竟在哪裏,不知道外婆有沒有思念自己,更不知道,那個清北哥哥,有沒有對自己有過那麽一絲絲的掛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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