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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我望了望眼前翻滾的一片白浪,問道。


    身側的青衫男子目視前方,山風鼓動他的闊袖與衣擺,一襲蒼翠映在山間一片白芒中,僅一個剪影便已絕豔出塵,令這天地的美景都盡失了顏色。


    他測過頭來,雙目淡然道:“是銀穗芒,喜歡嗎?”


    我呆滯地點了點頭。


    他拉過我擁在身前,悠悠道:“從前,我住的地方也有這樣一片銀穗芒。”


    我輕輕地嗯了一聲,他的過往,除了剛才晁音與我講述的那些,其餘的可以說是一片空白。


    “有沒有什麽想問我的?”


    我不由自主地僵了僵,“你知道我見過她了?”


    也是,若不是他默許,我又怎麽能避過連殤見到晁音。


    身後的蕭何歎了口氣,緩緩放開我,從馬背上扯下一張大氈鋪在地上。


    我這人素來能躺著絕不坐著,坐了不過一會兒功夫便軟骨頭地往下躺,蕭何扶起我的頭擱在他腿上,垂眸看著我,“要不要喝酒?”


    我挑起眉頭,“可以嗎?不是寒疾不能喝麽?”


    蕭何拿過酒壇,倒了小半碗湊到我唇邊,“這是風泉,酒淡,可以少喝一點暖身。”


    我就著他的手呡了一口,入口清甜,頓時來了興致,坐起身捧著酒碗淺啜。


    “像是果酒。”


    “甜嗎?”


    我頷首表示肯定。


    蕭何一手撐在地上,一手撥開我手中的碗,捏上我的下頜,“我嚐嚐。”


    熱氣已撲上臉頰,眼看那片柔軟就要貼上我的,我輕聲道:“蕭何。”


    他身體微微一頓,揚眉詢問,手卻沒有放開。


    我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氣道:“你和陸言應當是都認錯了,我不是她,我不可能是她,也不願是她。”


    我還記得不久前晁音歇斯底裏的怒吼:“是,我就是不忿,論美貌論修為我樣樣比不過她,我認了,可我比你強,你不過是長了一張與她一樣的皮囊,獨占他的心又怎樣,你不過是個替代品,你比我更可悲,你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凡人,絕無可能是她。”


    晁音的初衷定然是想讓我與蕭何吵一架,或是再硬氣一點與他來個和離,可惜我並不想叫她如願。


    蕭何一雙眸子雲遮無掩,叫我看不出情緒,隻好狀作大度地抬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她已經死了,你,節哀。”


    我感歎此刻的我竟然如此地貼心,且還能這般平靜地與他說話,可是我的胸口不知為何,又開始一抽一抽地疼。


    大昭寺的那個簽文果真靈驗,我的姻緣它確確實實是個下下簽,可悲到不能再可悲,單相思十年後好不容易嫁了個天人之姿的夫君,將我從京都那一堆爛桃花中解救出來。


    奈何出了狼窩,掉進去的卻是個他為別人準備的溫柔鄉,不知我這樣算不算是鳩占鵲巢。


    就算是又怎樣,我已鳩占鵲巢許多年,不過是換了個人而已


    蕭何默了一默,“記得昨日我同你說的話嗎?”


    昨日他與我說了許多,“哪句?”


    他歎了口氣,“為何你總是這樣傻乎乎的?”


    姑且不論他將我當做替身我沒與他鬧,他竟還敢嫌我傻,於是我站起身理了理衣裳。


    “去哪兒?”蕭何問。


    我頓了頓道:“若我聰明些,也不至於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糟,這些你應當在成親前就知道,何必……”


    話音未落,腰帶驟然一緊,被他拉著一個踉蹌往他身上撲去,蕭何接住我,掐著我的腰一個翻身將我壓在了底下。


    我兩手使勁推在他胸口:“你做什麽?你起來。”


    蕭何握住我作亂的兩手壓在我頭頂,眼神黯了下來,蹙眉道:“她同你說了那麽多,你就這般淡然,這般的無所謂?”


    我嘴巴張了張,當然是不是。


    天知道我費了多大的功夫才將心理那一腔憤慨給壓下來,若是可以,真想剖開來給他瞧一瞧。


    他捏住我的下頜,“嗯?”音調微微上揚,帶著質問。


    我咬了咬下唇,道:“你覺得我應當同你吵嗎?”


    蕭何眸光閃了閃,語氣有些失落:“至少不該是這樣無所謂。”


    我輕笑了一聲:“誰告訴你我無所謂了?”


    “這些年來,我在那個名字的陰影下活了十年,我也曾憤怒過掙紮過,可是若是沒有她,會有你嗎?會有陸言嗎?我又是什麽?我應當還在淤泥裏掙紮,或是早已淪為以色侍人的娼妓。”


    “蕭何,你認為我應當憤怒,我憤怒過了,可我不能一直自苦,若我沉湎其中,我會過得不快活,所以我隻能接受,你說得對,若是換成其他人聽了晁音一席話,少不得要與你大鬧一場,可我不一樣,這些年我已經……我已經習慣了。”


    下頜與腕上的手緩緩鬆開,蕭何扶我坐起,目不轉睛地看著我,道:“你隻是讓我覺得,我從未走進你心裏,你心裏是不是還裝著陸言?”


    我坦然道:“是,他不一樣,他是親人是摯友,一直有自己的位置,可是這並不影響你住進去。”


    山風四起,吹過層層白浪,亦在蕭何眼底掀起層層波光,“再說一遍。”


    我轉開頭,盯著那片銀穗芒不言語。


    “再說一遍,好不好?”蕭何的聲音帶著微微的發顫。


    我心裏一酸,不忿道:“你心裏裝著別人,為何一定要知道我心裏頭裝著的是你?”


    蕭何抬手撫上我的臉頰,“我曾經想過,讓我再看你一眼就好,當我見了你之後我又想把你留在身邊,可後來我想要的越來越多,沈汐,我是不是太貪心了?”


    我的心越來越沉,沉到連氣都好難再提上來,我垂下頭道:“你知道你麵前的人是誰嗎?為何你每一句話出口都是同她說話的語氣,蕭何,你不能這樣欺負我。”


    他深深地歎了口氣,傾身將我擁入懷中:“我要怎麽才能同你說清楚呢!要怎麽樣才能讓你相信,我心裏那個人就是你,那我再說一遍,我很愛你,不論你是誰,變成什麽樣,從前,此生,往後,都隻你一人了。”


    許是昨日他同我說過一迴情話,令我有了點定力,亦或許總覺得這話不是對我說,所以我仍舊能站得筆直。


    內心已是極度的疲累,不想再與他爭執,便順從地靠在他懷裏,沉沉地吐息。


    蕭何醫術不錯,這幾月我的身體在他的調理下愈發康健,月事時也不那麽疼了。


    這日裴淳禮上門拜訪,說到前兩次的見麵的場景,委實是有些悲催,一次他以為自己不行,一次又極力證明自己可以。


    腹黑的蕭何誆騙了他,我理應同他道個歉,但是裴淳禮輕薄了我,我也應當將他給閹了,如此看來,倒還是我更為大度些。


    於是我大手一揮,讓下人去報:“就說我不在。”


    沒過一會兒下人又來報,說世子爺說了,見不到我就不走了。


    這狗東西比我還軸,他成日不務正業,論耗我是耗不過他的,隻得隨著下人去了前院。


    他極力要求我與他出去談,可惜他這隻胳膊沒能擰的過我這條大腿。


    進門後裴淳禮就喝退了下人,見我表情戚戚焉,他舉起雙手道:“你別擔心,我我我不碰你。”


    “沈汐。”


    這名字乍一從他嘴裏吐出來我就暗道不妙,他曆來喊我都是沈三兒或是三兒,頭一迴這麽正經叫令我如芒刺背,生怕他使什麽陰招。


    我倒了杯茶,“世子爺,您有話好說。”


    裴淳禮還站在原處,沉默片刻後道:“沈汐,你與那蕭何本就是假成親,我……哎,那晚,那晚……”


    他還敢提那晚,我現下就有將他踹出去的衝動。


    裴淳禮麵上表情一派肅然:“我想過了,你與他和離,我娶你!”


    天爺,我險些原地去世。


    從前他與我道來都是說笑的性質,今日這般鄭重其事,莫不是想將我給雷死。


    我抬手指著他道:“簡直有辱斯文!挖牆腳都挖上門來了你。”


    他撓了撓頭,苦惱道:“就是啊,所以我讓你出去談,你非是不聽。”


    我定了定神,十分禮貌地用腳將他請了出去。


    天氣轉涼,夜色漸深,我樂得裹起被子睡大覺,卻被人十分不長眼色的吵醒。


    朦朧中身後貼上一具火熱的軀體,帶著沐浴後的清香,我往他懷裏鑽了鑽,模糊道:“你迴來了。”


    前日有一個自稱宴廣的人來找他,他與我交代一番後便消失了兩日。


    身後的人沒有迴我,一手握上我的手腕,在寬鬆的衣袖下沿著手臂緩慢上撫,愈漸急促的唿吸噴吐在耳側,再落下便是濕熱的吻。


    我不由得縮了縮脖子,然而他並不滿足,輕輕在肩頸處咬了一口,嗓音低沉:“好了嗎?”


    我一個激靈,從睡夢中清醒過來,伸手往後在他的臉上摸了摸,鬆了口氣,身後的頓時傳來一聲輕笑:“怎麽,還能是別人?”


    “我摸摸看來的是哪一個,以免叫錯了名字。”


    他在我脖子上又是一咬,比上次重得多,引得我輕嘶一聲,咬完他又重複那一個問題,“好了嗎?”


    我愣了愣,什麽好沒好?


    他掰過我的身體麵對著他,房中沒有點燈,但窗外月色十分明亮,映得他一雙眸子燦若星辰。


    我呆了半日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麽,覺得有些赧然,“已經,好了。”


    他俯下身,我急忙抬手捂住他的嘴,“你不是說在我解開心結之前不會……”


    蕭何挑了挑眉,“我是說過,可我後悔了,覬覦你的人太多,我不放心。”


    哪有好多,不就一個裴淳禮嗎?我睜大眼問道:“你怎麽知道?”我很快反應過來,“是不是連殤又躲橫梁上偷聽,然後告訴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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