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患得患失慣了,她一丁點的抗拒動作都讓他心生惶惑。


    他從案桌後走出來攥緊她的手,“常念,我沒有殺她,隻是她從今往後不能再開口說話,我知道她是你的親族,可若不絕了這個後患,會有更多人跟著萬劫不複,對你永遠都是個威脅,我隻想保住你,其他的,我顧不了那麽多。”


    常念明白,他其實一直都在替她考慮,怕她就此背上謀害親族的罪責,因為在乎她的想法,甚至留了常容一條命。


    常念紅了眼,“我知道,我知道……”


    她明知道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卻從來沒有過問過他會如何安排。


    這種不過問,何嚐不是一種默許!


    默許他用別人的命來換她的命。


    她如今做出這樣一副偽善的模樣,自己都唾棄自己,她以前還覺得先帝和李洵舟偽善,其實她也一樣。


    她羞慚地幾乎抬不起頭,“謝皇上替我周全,”她快速地朝外看了一眼,低下頭告辭,“今天有朝會,皇上快去換衣服吧,我這就迴乾清殿去。”


    她要走,李洵舟一把拉住她,低頭看她,見她眼裏有淚光,喃喃道:“不要自責,要是真有報應這一說,也該報應到我身上才是……”


    這本來就是個勝者為王的世界,弄權的人,無暇去細想有多少性命被人為的毀滅,他唯一在乎的隻有她,就算為此再填進去幾個人,他也再所不惜。


    過去聽朝臣們議論清戎司指揮使多麽殺伐無人性,可如今他才看清她的心。


    她心思太重,對自己要求太苛刻,所以做不成純粹的惡人。


    常念沒有哭,她沒有臉麵為那個無父無母的孩子落淚。


    她勉強笑了笑,“皇上別這麽說,該萬劫不複的是我。”


    她實在不想再進行這個話題,隻讓他快去梳洗,“皇上快去吧,別誤了上朝的時間。”


    她慣常遮掩,不習慣在別人麵前流露軟弱。


    他澀然說好,悵然地看著她,“今天早朝我會下旨,先冊封你為貴人,你要受些委屈,不過我的承諾還算數,”他審視她的神色,“常念,你相信我嗎?”


    常念點頭說相信,“沒什麽委屈的,皇上其實不必這麽著急,無名無份,那幫子大臣恐怕會鬧翻天。”


    他卻說不急不行,“馬上就該選秀了……”


    外頭候了半天的曹德旺到底耐不住,抱著拂塵進來,低聲提醒,“皇上,到時辰了。”


    李洵舟不耐地說知道了,“出去等著!”


    曹德旺連連說是,躬肩塌腰地又出去了。


    李洵舟仍舊看著她,“不要多想,你先去內寢眯會,我一會兒就迴來。”


    常念搖搖頭,“我還是迴乾清殿吧,在這裏不合規矩……”


    他虎著臉說朕就是規矩,“沒人敢挑揀你的不是,乾清宮裏沒有安排宮人伺候,如今你已經改頭換麵,不用再避著人,”他抿抿她的頭發,“你就在這裏,我想一下朝就能看見你。”


    常念笑了笑,“皇上,我跑不了,也丟不了,”見他不依,隻能無奈說好,“我哪也不去,就在這兒等著你。”


    李洵舟想起那迴出京前,她也是這樣答應他的,可惜那時候她心裏沒他,說要等他的話也都是違心的。


    他想起這個就不大痛快,“你以前可不是這麽說的。”


    常念不解,“以前?我以前說什麽了?”


    他瞪著眼睛,“我出京前那一夜,你不是說,’洵舟,我等你迴來’嗎?”


    常念簡直要被他臊死了,囁嚅著,“皇上,您不過是去上朝,又不是出京……”


    他說不行,“那迴你不是出於真心,這迴得補迴來。”


    常念有些掙紮,見他一臉期待,咽了口唾沫,硬著頭皮叫了聲洵舟。


    他有時候執拗地像個孩子,愛上一個人,就要不停糾纏,這樣坦坦蕩蕩的愛,她該感激才是。


    她認真起來,柔聲道:“洵舟,我等你迴來。”


    他總算滿意了,綿長地吻她,喜歡她被他拽進欲望漩渦時迷茫的眼神。


    嚐過她的滋味就再也戒不掉,想時時刻刻黏在一起,頭一次想當迴昏君,從此君王不早朝地躲進她的溫柔鄉裏。


    可是不行,稅務,災情,還有案上永遠也批不完的奏折,這江山是他們賴以生存的根本,他必須要經營好。


    今天雨雪太多,秋季處理完南方的水患,北方接連開始有報不完的災情。


    李洵舟在禦座上散漫地笑了笑,“ 災情年年都有,朕不知道先帝在世時賑災究竟花費了多少銀兩,朕隻知道國庫的支出一年比一年多,每年都有建不完的房子,援不盡的災民,朕有時候真懷疑,這銀子是拿來養了大胤的百姓,還是用來填一些人的胃口了。”


    治不完的貪腐,砍不完的腦袋,一個王朝沒有外患,就必定有內憂。


    他掃視著栗然噤聲的朝臣們,冷冷一哂,“朕倒要看看,這災究竟是怎麽個賑法。”


    接下來免不了一通問罪追責,清戎司指揮使的任命不能再耽誤,下完旨意,臨到退朝時,他才疲憊地提了一句,“著內閣擬旨,封顧勝之孤女顧常容為貴人,朕的後宮不能再空著了。”


    內閣幾個老臣麵麵相覷,還沒反應過來這個顧勝是誰,還有顧常容是誰,皇帝已經站起了身。


    禦史大夫何瑞英悍然出列,拱手執言,“皇上,顧勝當年不過江浙七品縣官,他的子女何德何能,能躍封貴人!”


    眾人這才醒過神,紛紛拱手附議。


    皇帝不怒反笑,“顧國公和顧總使都是因公殉職,如今朕提拔他們族中一個遺嗣,又有何不可?”


    他踱出去幾步,站在台階前負手而立,“朕聽說,顧總使被刺一案,牽涉了不少人出來。”


    他臉上沒有半點慍色,漠然地掃視群臣一眼,“看來顧總使在朝中人緣果真不好,得罪的人太多,案子這麽久,真兇卻至今未挖出來。”


    皇帝的冷厲從不作在臉上,是從話裏一字一句裏透露出來的冷。


    皇上要替那個顧常念鳴不平,他們再反對,恐怕皇帝要懷疑顧總使的死也有他們的一份兒。


    皇帝和指揮使的關係,朝中的大臣們隱隱約約都知道,聽說今天一大早就領了一個麵貌頗為相像的女人進宮,想來是為了緩解思君之苦。


    不過女人總比男人好。


    一個帝王,老和朝臣廝混太荒唐,死了反倒幹淨。


    再說,一個沒有娘家倚仗的貴人,還能翻了天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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