爐香晝永,風動金鸞。


    江聽璿手握萱花獻母圖伏在靠椅上休憩,侍女推門而入的說話聲將她吵醒。


    “太子妃,門外光國女使求見。”


    鳳眼微睜,麵露厭色。


    “傳她進來。”


    隨後寢宮裏走進一個肅穆端莊的女人,身後跟著幾個提著禮盒的隨從,一行人麵無表情地邁著中規中矩的步伐,既不言語亦不張望,好似一堆沒有情感的木頭。


    為首的女人走到聽璿麵前停住,單手拂肩屈膝後蹲半步以行光國之禮,“光國女使晴嵐參見太子妃。”


    晴嵐是光國女皇照離的心腹,負責料理宮中事務以及照顧聽璿聽瑚姐妹二人。晴嵐總是循規蹈矩十分嚴厲,打二人記事起就沒見她笑過。


    雖是故國舊人江聽璿卻十分不待見她,因為她的到來並非關切,而是私下傳達母後聖意,時刻提醒江聽璿當初嫁到鉞國的目的。


    江聽璿強顏歡笑將晴嵐扶起,“女使不必多禮。”又示意其餘眾人離開,“路途艱辛舟車勞頓,諸位請到偏殿休息。”


    四下無人後晴嵐收起那副有禮有節的模樣,雙手背在身後來迴審視著寢宮內的一切擺設,包括擱置在桌上的那副萱花獻母圖。


    聽璿站在一旁等待她的吩咐,縱使如今她已嫁人卻還同兒時那般小心拘謹。


    晴嵐不再多言,拿出一封信件遞到江聽璿麵前,“陛下的吩咐,你自己看。”


    聽璿接過信件打開,上麵寫滿關於刺殺太子行動失手的責備,憤憤不已下將信紙揉成一團扔在地上。


    晴嵐一臉冷漠地將信紙撿起,展開遞到江聽璿手裏,不管她如何氣憤依舊指責道:“計劃失敗就是你的失職,難不成你還真想留在這男尊女卑的鉞國當好你的太子妃?”


    聽璿突覺小腹疼痛,捂著肚子走到椅子前坐下,雙眼緊盯著晴嵐麵色發白,強忍著腹痛反駁道:“母後隻知陳晟未死,又何曾顧及過我的死活!況且刺殺一國太子談何容易,豈能輕而易舉就做到!”


    晴嵐麵對向來軟弱的聽璿從不留情,彎下身子逼近她道:“此番陳晟迴都的行蹤都是二皇子陳旻透露的,問你你卻毫不知情。更何況陛下派人假裝將你擄走,難道不是在放你一條生路?”


    其實江聽璿明白殺手反水之事絕不是母後的意思,在她吞並鉞國的大計還未實現前斷不會親手毀了自己安插在此的棋子。


    反倒是有些人按捺不住了,趁追殺之機借刀殺人,不知她得知長公主沒死後會不會氣得眼斜嘴歪。


    “母後此番令你前來絕不止責備我這般簡單吧。”


    晴嵐轉身坐下,冷冷道:“當然不是,陛下還有吩咐讓我轉告於你。”


    “眼下還有一件大事需要你去做,名震江湖的天機令你可曾聽說過。”


    聽璿匪夷所思地看著晴嵐,沒想到母後的野心竟如此之大,就連江湖秘笈也要分一杯羹。


    “我困於太子府行動不便,如何幫你們取到天機令。”


    晴嵐輕佻地看了聽璿一眼,“陛下當然沒指望你替她拿到天機令。聽聞天機令碎片前些日子在笠州出現過,你曾與陳晟一同在笠州呆了一年,你隨便找個借口前去打探消息真偽即可。”


    見聽璿沉默不語,晴嵐繼續道:“你可別忘了,這些年你嫁到鉞國就做成了一件事,光國可容不下無用之人。”


    女使離開後,聽璿卸下傲然的偽裝,方才怒火攻心時動了胎氣,想要叫喚門外的侍女卻使不上力氣來,伴隨著劇烈的疼痛聽璿漸漸失去知覺。


    醒來時聽璿已經躺在床上,陳晟坐在一旁用勺子翻滾著湯藥輕輕吹氣,見聽璿醒了連忙將她扶坐起來,把湯藥遞到聽璿嘴邊。


    陳晟喜形於色又神神秘秘道:“聽璿,同你說一件天大的喜事。”


    江聽璿見他如此興奮便也明白他要說什麽,淺淺一笑,“太子殿下,這是怎麽了。”


    “剛剛禦醫來替你瞧過,是因為有了身孕導致的體虛氣弱,多加休息就好了。”說罷又輕手輕腳地扶聽璿躺下,緊緊握住她的手幻想著肚子裏的孩子降世。


    “等孩子出生了,他就是我鉞國王室的第一個孩子,以後一定要給弟弟妹妹們做個表率。不管是個男孩兒還是女孩兒,我都要教他讀書寫字,家國之治,騎馬射箭我雖不擅長,但老三可以教他,定要是個文韜武略,豪情壯誌之人才行......”


    聽璿撲哧一笑,“哪有人像你這般培養女兒,姑娘若是過於強勢,日後嫁不出去的。”


    陳晟一想到未出生的女兒便要嫁人就心急如焚,“人生在世就要瀟灑肆意,哪能一直活在他人的眼光之下,我的女兒若是不願嫁,那就不嫁便是。”


    好一句不願嫁那就不嫁便是。


    十六歲的聽璿得知自己要嫁給素未謀麵的敵國太子時萬般不願,為了防止她逃走,母後將她關進小木屋,縱使她喊破喉嚨,抓破手指也無人應答。


    那日父皇恰巧路過,聽到屋中傳來聽璿的唿喊,不管女兒如何哀求,他卻因為害怕母後責備便悄悄溜走,剩她一人絕望在黑暗中。


    父皇厭惡母後強勢,母後憎恨父皇花心,二人不過是為權聯姻,互相利用罷。光國雖以女子為尊,卻有一條不通人性的戒令,被休棄的女子不得入朝為官,更別說掌管國家大事。


    沒有感情的兩個人就這樣被迫一起生活了幾十年。聽璿記憶裏母後一直忙於政事,而父皇總是不見蹤影,妹妹打小生的機靈高傲時常瞧不上她。


    她在這般困境中生活了十六年,直到被母後視為棄子嫁入鉞國,她才從陳晟身上找到了前所未有的關懷。


    陳晟見聽璿眼眶通紅潸然淚下,一時間不知是自己說錯了哪句話惹得聽璿難過,連忙拍了拍自己的嘴,安撫道:“怪我一時心急竟多嘴了些,聽璿你好好休息莫要動氣,要是不舒服就深深唿吸氣沉田。”


    陳晟為了給聽璿示範將腮幫子鼓得像個蛤蟆一般,逗得梨花帶雨的聽璿忍俊不禁,拉起陳晟的手堅定的說道:“我一定會讓肚子裏的孩子好好長大,我也要努力成為最好的娘親。”


    明月別枝,半夜鳴蟬。


    亥時一刻剛到,一個江湖裝扮的男子便出現在映月亭前。


    陳景已在亭中恭候多時,雖然他知道男子會準時出現,可這次要打探的消息他卻迫不及待知道答案,早已按捺不住前來。


    “陸兄,可有消息了。”


    陸硯為陳景傳遞情報江湖多年,還是第一次見他這般焦急,不過這次可能要讓他失望了。


    見陸硯搖搖頭麵色無奈,陳景不敢置信般走上前去再三確認,“這世上怎麽可能還有你打聽不到的事情?永寧絕不可能憑空消失,懇請陸兄增派人手再去調查,她隻是走得快了些,還請陸兄多多費心。”


    陸硯雖有眾多眼線遍布江湖市井,可這次當真是一無所獲,他也不想再繼續白費功夫,便直言道:“三殿下,你我多年交情,定知道我陸硯替人辦事向來盡心盡力,隻是這溫姑娘確實了得,恕在下無能為力。”


    陳景知道陸硯的人手上到名門下到丐幫,隻要是江湖之事他無所不知。可永寧一個好端端的大活人卻能完全躲避陸硯的眼線,消失得無影無蹤,當真有些說不過去。


    興許是陸硯有所隱瞞。


    見陳景不再多問,陸硯又向他提及一事。


    “為了彌補我的過失,我想再告知三殿下一件事。”


    “陸兄請講。”


    “前些日子你讓我查的月影教一事有了進展,不過都是些捕風捉影的消息我也沒有十足把握,隻是見三殿下如此上心,若是不說心中有愧。”


    陳景瞬間警惕起來,本以為尋找月影教聖女一事再無可能,眼下又傳來一線生機,是真是假還需自己親自定奪才是。


    “陸兄但說無妨。”


    陸硯從衣層間拿出一封密信交給陳景,“江湖傳聞有一月影教弟子在頌州開設醫館,救治死傷無數,妙手迴春。”


    “相傳月影教主為了讓弟子謹言慎行,凡是入教弟子皆要種下噬心咒,但凡有人說謊欺瞞便會咒發身亡。且傳聞中此人頸部有一道新月形印記,正與月影教的噬心咒有所相似。”


    陸硯不忘提醒陳景一句,“此人如此大張旗鼓地暴露月影教弟子身份怕是別有用心,還請三殿下三思而後行。”


    陸硯的憂慮陳景亦是想到了,不過這種撲朔迷離的事還需自己親自打探一番才可消除疑慮。


    “多謝陸兄提醒,陳景銘記於心。”


    尋找永寧之事自然也不能擱下,眼下隻能先派錦翊私下帶人四處打探,自己前去頌州找尋月影教的消息。


    頌州城內不算繁華,但民風淳樸。


    百姓們除了耕田織布,卻也奉道齋僧。


    打油村的村口擠滿了人群,隊伍的盡頭坐著個白紗掩麵的姑娘,身旁還跟了個衣衫襤褸的小男孩兒。


    陳景為了混入人群,向街上裁縫鋪子裏的老板換了一身短褐,一雙草鞋,再背上個竹背簍,一副幹了農活迴村的少年模樣。


    聽村口附近的商販說,這神神秘秘的女子就是江湖傳聞中能起死迴生的月影教聖女,正是咱頌州百姓的虔誠打動了她,她才願意不遠千裏到此處為咱看病。


    附近幾個村莊的百姓聽聞聖女在此,紛紛拖家帶口前來一睹聖女風采。


    排隊看病的隊伍中除了窮苦貧民,也有富紳土豪。


    那姑娘見病患窮苦便少收些銀兩,若是家底殷實便正常開價。


    排了一個多時辰的隊伍終於輪到陳景,姑娘不經意間對上陳景的眼眸微微失神,沒想到這窮鄉僻野竟也生出這般標致的男子。


    陳景伸出胳膊遞到姑娘麵前,姑娘略帶羞澀為其把脈。


    再三確認脈象後神色大變,看著陳景憂心忡忡道:“公子怕是時日無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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