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野信之倒下得突然,但並不出人意料。老人的身體原本就像河道上年久失修的大壩,風平浪靜中隨時都有可能決堤。


    他隻是潰敗在了這一刻,僅此而已。


    小警員大約還沒想到自己出趟警還得承擔起唿叫救護車的任務,被淺田徹一提醒才手忙腳亂地撥通了杯戶中央醫院的電話。


    目暮警部和警車上的橘弘一還在驚愕中沒反應過來,棕發警官已經坐進了他那輛梅賽德斯的銀灰色跑車,一騎絕塵地開出幾米開外,大排量的車尾氣撲了後麵的幾人一臉,被熱氣掃到的人都得怒罵一句低碳減排勢在必行。


    而淺田徹已經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中。


    開玩笑,留下也沒用。他這輩子除了緊急包紮之外最大的醫學常識就是頭孢不能就酒,否則會心跳加速,頭暈腦脹,然後被救護車連夜拉到醫院補液,之後幾天腿軟得連站起來都哆嗦。


    別問他怎麽知道的。


    所以說像是川野信之這種醫生都沒辦法的,他更沒辦法,就算真的病危動手術也輪不到他來簽字,他在那站著幹什麽,cos充電樁嗎?


    笑死,電動車不讓入戶,醫院裏根本沒有充電樁。


    比起這個,現在有個更大的問題。


    橘弘一那個混蛋說水上社長和下野征一密謀換掉川野信之的藥物,這點沒有問題,但問題是這種密謀隻可能發生在私人領域——也許是他們誰的辦公室,也許是家裏。但橘弘一和日高梨子隻是兩個普普通通的醫學研究生和店主,他們甚至沒有偷聽到這些事情的機會。


    所以聽到這件事的隻可能是辻柚子,她是山形社長的秘書,而山形社長則是水上社長的合作夥伴,裕地商業街項目的第二受益者。


    水上一水就算腦子真像他名字一樣洪水泛濫,也不會傻到在合作夥伴來訪的時候進行這些見不得光的密謀——那麽這件事就很清楚了,參與密謀的除了兩個受害者應當還有第三個人。


    合作夥伴一死,商業街項目盡數落入山形集團囊中,加上此前所有人都以為水上社長死於和平尾貴的私怨,山形山下此刻大約正在裕地商業街欣賞這一片意外之財吧。


    可惜他的意外之財著火了。


    至於他本人——


    希望能在火裏找到個全屍。


    橘弘一剛剛被警方控製住,辻柚子這會骨灰都熟透了,動手的隻可能是日高梨子。銀灰色的梅賽德斯在馬路上一個神龍擺尾跑上了主幹道,憑借從萩原研二那裏偷學的靈車漂移技術沒多久就到了裕地商業街。


    兩個潑皮暴發戶的集團果然用不了什麽好材料,至少防火工程絕對不符合建築規範——火勢一起就飛速彌漫開來,此刻奧穗町半條商業街已經火光衝天,隔著幾裏開外都能聞見木頭和塑料燒焦的味道。


    這次消防員來得倒是挺快,但寥寥幾隻高壓水槍顯然壓製不住彌漫成片的烈火。往日反著光的裝飾玻璃劈裏啪啦地爆碎了一地,肆虐的火舌舔舐著焦黑的窗框,大有不把整條街燒成焦炭誓不罷休的架勢。


    街道上除了消防人員再沒有其他的人。


    淺田徹下意識地衝了進去。


    然後下一秒他就後悔了。


    川野信之騙人,說什麽人救人的時候什麽都不會想,他現在腦子就像八二年的老式收錄機卡了磁帶,哢噠哢噠地響個沒完。


    救大命離大譜。


    他——怕——火——啊——(呐喊)


    拜裕地商業街還沒正式開業所賜,商業街中心的購物大樓內部空空蕩蕩,不可燃的瓷磚被火焰灼燒得發燙,倒也阻礙了火勢的進一步蔓延。


    拐過購物大樓中心的會展區,又一路沿著停運的扶梯上了二樓,繞過轉角處是一片中心天台,日高梨子穿著往常的淡黃色連衣裙站在那裏。


    日高梨子站在天台欄杆的邊上看著火舌肆虐,既沒唿救也沒逃跑,腳下一具已經涼透的屍體,脖子上還紮著那種大醫院統一型號的注射器。


    他猜對了。


    日高梨子果然殺了山形社長,果然放了火,也果然沒打算離開這一片火海。


    淺田徹直到站到梨子麵前才停了下來,年輕人的棕色碎發亂作一團,冷汗一路沿著鬢角落到地上。天台上的空氣都摻著焦煙的味道,粉末灰塵的顆粒燒得肺部微微發燙,但卻是難得的一點新鮮空氣。


    ——至少活人吸進去不會秒變死人。


    淺田徹緩了一下,這才扯著泛酸發僵的臉頰又揚起一個笑容。


    “好久不見,梨子姐,你在取暖嗎?”


    就算這兩天大風降溫得突然,這造價上億的燃料也實在有點奢侈,溫室氣體的排放量絕對超標,一點都不利於全球可持續發展。


    更重要的是烤火的時候離得太近,一會出去乍暖還涼容易得重感冒。


    這樣不好。


    日高梨子看見淺田徹出現的時候似乎有些驚訝,眼底那些驚訝在下一秒又融化成了理所當然。火場中的兩個人誰也沒搭理地上那個快變成烤肉的倒黴玩意,半晌日高梨子才開了口。


    “好久不見,哲也君。”


    梨子對麵的年輕人像是表情管理程序重新啟動一樣,笑容消失了一瞬間,取而代之地是長長地伸了個懶腰,這才迴答了日高梨子的話。


    “......我就知道萩原研二那個倒黴玩意要給我惹事。”


    “畢竟除了你沒人會在身邊養隻鼴鼠,還取名叫做嗅嗅。”


    日高梨子沒問曾經的江阪哲也為什麽會改名,又為什麽會一副陌生人的模樣站在他們麵前,淺田徹也什麽都沒說,不遠處的火焰在微風中躍動著,映得年輕人的棕發忽明忽暗地發出一圈金光。


    “是嗅嗅四世,太麻煩了我才簡稱的。”


    淺田徹這才接過了話。


    知道曾經江阪哲也養過鼴鼠的人不多,知道這隻鼴鼠名字的人更少,但梨子姐卻是其中的一個。拉麵店的老板娘常年拿著根鉛筆給人畫肖像,對人的臉部特征本來就比常人敏感。


    萩原研二在原田宅邸殺人案的時候曾經見過嗅嗅,又在拉麵店裏當笑話告訴了老板娘,他聽說這件事以後就覺得倒黴玩意十有八九得完犢子,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淺田徹臉上仍舊一副嘻嘻哈哈漫不經心的模樣,沒忍住在心裏磨了磨後槽牙,他遲早得當麵燒了萩原研二一衣櫃的馬甲,讓他知道大冬天讓人裸奔是什麽下場。


    “你不應該過來,”日高梨子垂下眼,微微歎了口氣,“我很抱歉,但我並不需要你救。”


    “我知道,所以我是來求救的。”所以他是來求救的。


    棕發警官深吸了一口氣——


    “剛剛進來的時候沒過腦子忘了我還有怕火這個人設但我現在四肢僵硬走不了路梨子姐你人美心善唱歌好聽能不能幫個忙出去的時候把我帶上——”


    再說一遍,他真的怕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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