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蟬衣上下打量著眼前的年輕人,明明看著眼熟,卻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她越往前走,男子就防備地向後躲,將身後的屏風都欺得搖晃。


    駱蟬衣琢磨了半晌終究一無所獲,轉頭看向箱櫃上的長頸黑瓶,她走過去掐在手中,轉動瓶身看了一圈。


    瓷瓶通體漆黑,沒有半點花紋,掐著那瓶子的長頸,隻覺手上一陣入骨的陰寒。


    她的動作一頓,抬起一雙的清眸,目光寒涼地瞥向他:「鎖陰瓶?真是沒少費力氣!」


    她在冥界的書上看到過,自古以來鬼魂為了滯留人間,會絞盡腦汁想出各種的法子,其中一種就是利用鎖陰瓶。


    由於鎖陰瓶的煉成之法十分陰邪,她當時就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需要取九十九個死胎的心尖血,裝在避光的黑瓶中,再埋於古墳這類陰氣聚集之地,等久久八十一天後才可煉成。


    鎖陰瓶是至陰之物,以陰庇陰,魂魄躲在裏麵,連鬼差也發覺不了。


    隻要瓶子不破,在世上混跡百年千年,都不是問題。


    男子臉上刻滿了驚訝,想不到她年紀輕輕反倒比之前的那些都厲害,連這瓶子都認得。


    「這種東西就不該有。」她眼中流露出一種厭棄。


    「還給我!」男子盯著她手中的瓶子,神情無比緊張地叫道,仿佛已經預感到她想做什麽:「還給我,你想要什麽,都給你!」


    駱蟬衣哼笑一聲:「我想要什麽,還輪不到你一個小鬼給。你賴在人間很久了,也該走了。」


    她說罷不再有半點猶豫,反手將瓶子摔向牆上。


    幾乎是同時,男子的身形一晃,化作一股白煙鑽進了瓶子裏,那瓶子在離牆壁一寸的地方突然停住,接著悠悠一轉,平穩地落在地上,隻發出微微一聲輕響,完好無損。


    哼,反應倒快。


    駱蟬衣繼續跟過去,可那瓶子竟然「唰」的一下一躍而起,高高地懸浮在空中,幾乎與房梁一樣高,普通人無論如何也抓不到的。


    真是冥頑不靈,也不看看你今晚遇到了是誰。


    她佇立仰望,不再行動,隻是目光死死盯著那瓶子。


    冰冷的寒意從眼眸的射出,一瞬間,瞳孔裏布滿無數條紫色的閃電,如枝蔓叢生的樹冠,蜿蜒而妖異,發出奇異的幽光。


    幾乎是同時,瓶子裏發出痛苦的叫聲,像是正在承受著某種酷刑。


    忽然,門外響起一連串慌亂的腳步聲,房門順勢而開:「什麽人?」


    龐夫人赤著腳,隻穿著單薄的底衣站在門口,驚愕地看著駱蟬衣,又看向飄浮在空中的鎖陰瓶。


    房門一開,駱蟬衣注意力被分散,施法也就停止了,她看著龐夫人,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麽。


    「來人啊,抓賊!家裏進賊了!」龐夫人忽然大叫。


    「龐夫人,我是……」


    「快來人!抓賊——」


    龐夫人喊的一聲比一聲大,前園方向的燈一盞接著一盞亮了起來。


    駱蟬衣有些不甘地瞥了眼空中的鎖陰瓶,無奈之下,隻好走為上策,轉身從窗子跳了出去。


    深夜裏,一盞盞燈如同不斷擴張的火焰,逐漸蔓延開來,很快,整個龐府都被點亮了。


    「在那邊,追!」


    幾個家丁緊跟在駱蟬衣身後,緊追不放。


    駱蟬衣跑得頭暈目眩,好不容易找到了片樹叢躲了進去,一邊喘息著,一邊閉上眼睛,開動意念。


    幸好她還有法術傍身,否則人間真不是好混的。


    隻覺腳下虛浮了一下,她即將迴到客棧的房間內。


    然而讓她意想不到的是,眼前竟還是濃鬱的黑夜,頭頂的彎月泛著朦朧的光。


    她四周環顧,依舊是這片庭院,怎麽迴事,她居然還在龐府!


    一轉身,隻見身後是一片明亮的火光,幾步遠的地方,幾個提著燈籠的家丁都瞪大了眼睛看著她。


    駱蟬衣渾身一僵,頓時欲哭無淚。


    她居然把自己送到他們麵前來了!


    不過她的憑空出現,這幾個人顯然是懵了,沒一個上來抓她的。


    她裝作心不在焉的四處看了看,看準了一個方向,突然拔腿就跑。


    家丁們此時也反應了過來,大叫道:「抓她!」


    狂奔!駱蟬衣跑得心髒都要跳出來了,胸腔內幹疼一片。


    早知如此,剛剛就不在那隻小鬼身上浪費那麽多法力了,也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法術才能恢複。


    她轉過一個假山,突然被一隻大手抓住,一股極大的力量將她拽向了一邊。


    頭暈目眩中,她被扯進了一個十分狹窄的地方,背後是冷冰冰的石頭,好像是假山石縫裏。


    頭頂一點月光都照不進來,眼前是絕對的黑暗。


    即使她後背緊貼石壁,但這個石縫過於逼仄,她身前迫不得已與對方貼在一起。


    聽著外麵一陣淩亂的腳步聲伴隨著悠悠的火光,逼近,盤旋,又慢慢拉遠……


    駱蟬衣終於大鬆一口氣,大口地唿吸起來,粗重的喘息聲掩蓋住對方的一切聲響,如果不是身體貼著身體,她絕不會認為這裏有第二個人。


    她提起一口氣,爭取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多謝了,請問……你是哪位?」.沒有半點聲音。


    她想了想,又問:「你是龐府的人?」


    依舊沒有半點迴音。


    她不知道是不是由於自己心跳和唿吸都太過強烈,她竟完全聽不見對方的唿吸。


    難道這個人已經死了?


    這個念頭一閃過,她背後頓時驚起一層冷汗。


    她剛剛衝進來時,力量非常大,連她自己也撞了幾下山壁,可由於太過緊張根本不知道疼。


    如果這個人足夠倒黴,剛好被撞到了頭,不死也暈了。


    她突然低下了頭,貼在了那人的胸口上。


    咚,咚,咚咚咚……


    還好還好,是活的。


    而且越跳越快,這個人,根本就是清醒的。


    她抬起頭,對著一團黑暗疑惑地問道:「你怎麽不說話?」


    依舊無聲。


    她伸出手,壯著膽子緩緩向上摸去,摸到了對方的臉。


    他的皮膚微涼而光滑,菱角分明的下頜線,高挺的鼻梁……


    並不是龐三爺,他的鼻梁沒這麽高。


    對方的眼睛是睜著的,濃密的睫毛在她指尖一動,像有隻小蜻蜓輕輕地抓了她一下。


    指尖連心,像是一滴露珠「叮」的一聲打在草葉上,惹得她心尖悠悠打顫。


    「陸絕?是你!」她壓抑著震驚,發出低啞的嗓音。


    「不是。」陸絕的聲音在說著不是。


    在聽到他的聲音後,她的身體本能地放鬆下來,後背不再死死抵著那冷硬的石壁,任憑身體欺向他的方向。


    「你為什麽不說話?」她帶著火氣質問道。


    「你怎麽到這來了?」他嗓音沉涼。


    原來是和她慪氣,也難怪,確實是她主動提出今晚隻許睡覺,誰都不許出門。


    但她也不甘示弱,反問道:「那你怎麽來了?」


    陸絕又不再說話,沉默了片刻,他道:「


    先迴去。」


    兩個人一動,卻發現誰都動不了,卡得緊緊的,當初擠進來,全靠著一個衝勁,不成想進來容易出去難。


    「一個一個來,我先走。」


    駱蟬衣側著身子,屏住唿吸用氣向外擠,可剛擠出一步,身後那塊突出的假山,正硌在她的脊骨上,疼得她「嘶」的一聲,齜牙咧嘴。


    陸絕聞聲而動,手伸過去,摸索了片刻,最後將手掌墊在她背上,完好地將那塊尖銳的假山覆蓋住。


    駱蟬衣平穩了一下氣息:「我這邊行不通,還是你先走吧……」


    陸絕思忖了一會,放在她背上的手掌並沒有拿開,向下一動,在她腰間用力一攬,讓她緊緊貼在自己身上:「抱緊。」


    她剛想說話,一隻大手卻按在了她的頭頂。


    他一隻手護在她頭頂,身後一隻手緊緊攬住她的身體,她的雙腳已經離地。


    他就像在抱一個超大隻的孩子!


    兩副身體貼近到了極限,緊到唿吸都受到了壓製,緊到兩個人的心跳隔著薄薄的皮肉,相互碰撞在一起。


    直到身體完全脫離了擠壓,一抬頭便見到了朦朧的月色,整個過程,她身體再沒有碰撞到一處石壁。


    駱蟬衣迴頭再看一眼那石縫,真的隻是條裂縫,容下一個人剛剛好,想必是陸絕給自己挑選的絕妙藏身之所,哪成想還得被迫收留她。


    陸絕借著迷暗的光看向她,欲言又止。


    兩個人最終翻過後牆,穿過無人的街道,迴到客棧之中。


    陸絕點了燈,房間裏的飯菜已經被收拾幹淨了,角落的香爐裏飄出好聞的香氣,一聞就是上好的助眠香料,隻可惜他們今夜沒人睡覺。


    「為何瞞著我?」陸絕挺直地坐在椅子上,看向駱蟬衣。


    駱蟬衣與他對視了兩秒,移開了目光:「你不是也瞞著我了。」


    她從桌上拿起杯子,倒了一杯水,仰頭咕嘟咕嘟喝了起來,喝水時還不忘斜眼瞥了眼他的反應。


    陸絕隻是看著她,神情清肅,黝黑的峻眉微微蹙著。


    他瞞著她,不過是不想她去冒險,今晚若是她被當做賊人抓住,那些家丁下手又怎會知輕重?


    駱蟬衣被看得不自在,又倒了一杯水,送到他麵前,放軟了語氣:「好了,算我錯了,我也不是成心要瞞著你,就是想一個人目標會小一些,我也不知道會這樣,多虧了有你啊。」


    她眉眼彎彎一笑,低下頭去直視他的眼睛,又道:「你怎麽不問問我,都看到什麽了。」


    陸絕緩緩垂下了目光,雖沒有搭話,但麵色並不像之前那麽嚴肅了。


    駱蟬衣扯了副椅子,在他麵前也坐了下來:「我什麽都看到了,這麽說吧,龐三爺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陸絕抬眼看向她,眼中閃過一絲驚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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