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內燈火明暗。


    陸絕與駱蟬衣坐在高高的牆頭上,從這個角度,遠遠能望見宋柔的房間。


    剛入夜時,他們見到宋柔進去,就再也沒出來。


    那房間內燃著黃色的燭光,窗前偶爾晃過人影,安靜無聲。


    “他還會來嗎?”陸絕說道。


    此時已經接近深夜了,始終沒有見到孫眠的身影。


    駱蟬衣等得有些犯困了,掩嘴打了個哈欠,眼角擠出了星星點點的淚光,十分肯定道:“會。”


    孫眠隻有一天時間,他不來這裏,能去哪呢?


    天地間下了霧氣,宋府內的一盞盞燈火變得愈加朦朧,空氣也變得又濕又涼。


    陸絕轉頭看她,她雙臂疊抱在胸前,下巴搭在手上,有些困意惺忪。


    他脫下了外袍,沒有多說話,隻搭在了她的肩上,雖然不厚,卻能遮擋一些風寒。


    駱蟬衣低頭看了眼那衣裳,有些意外,轉頭看向他:“你自己不冷嗎?”


    “熱。”


    她知道他故意這樣說,不由得笑了,又想說些什麽,可這時卻笑容一僵,瞪著陸絕的身後,眼神驚恐。


    陸絕發覺有異,立刻轉頭看去。


    其實在此之前,他就隱約聽見身後有聲音,隻是他身後的牆邊有幾顆大樹,他隻當是風吹動樹枝打在牆頭,並沒多想。


    轉頭的瞬間,一向淡漠的他都不由得心中一震。


    隻見一個披頭散發的人正蹲在牆頭上。


    那人五官枯槁發黑,雙眼猩紅如獸,臉上布滿了血痕,渾身濕漉漉的,不斷有血水流下來。


    看著陸絕二人,那怪物眼中發出莫名的光亮,起身便要湊過來。


    陸絕動作極快,飛起一腳,正中那怪物下盤。


    那東西頓時失足跌落,重重摔在了院牆裏麵。


    這裏麵可是宋府的一家老小,陸絕想到這裏,便想跟著跳下去,卻被駱蟬衣一把拉住。


    她盯著那從地上爬起來的怪物,對陸絕道:“你看他……是不是有點眼熟?”


    陸絕聽她這樣說,才真正把他當做一個人,打量起身形與動作,不禁訝異萬分:“孫眠。”


    上次見到孫眠,他已經是一副腐朽的死相,可以說是人不人鬼不鬼,但好歹能辨認出是他。


    而這一次,眼前的這東西,已經和人攀不上半點關係。


    駱蟬衣也徹底懵了,孫眠到底經曆了什麽,按理說他的魂魄已經迴歸本體,身體不會再繼續潰敗了。


    而且他僅剩的時間那麽短暫,他怎麽這個時候才來找宋柔?


    難道他遇到了降魔除鬼的道長,被人家降伏了一通?


    確認是孫眠後,陸絕便沒有繼續追下去,隻看著他在夜色中慢慢走向了宋柔的房間。


    ——


    房間內。


    宋柔椅坐在床頭,手裏拿著一把破損到不成樣子的折扇。


    扇麵皺巴巴的已經看不出圖案,唯有下麵的淨玉墜子依舊剔透如前。


    這把扇子是她後來從湖裏打撈上來的,她私藏起來,對誰都沒有提及。


    她怕孫府的人知道後也一並要了去。


    如果哪天她死了,這樣東西要跟著她進棺材的,泉下相見,這便是唯一的信物。


    想到此處,她不由哽咽了一下,脖子上那道深勒痕依舊沒消,每次吞咽都澀痛難當。


    前天,她想通過一根麻繩去到那個世界,想去找他,她怕太晚就找不到他了。


    她要告訴他,她相信他了,真的信了。


    從前的每一次,哪怕心如死灰,她也從來沒有停止過愛他。


    這次也是如此。


    隻可惜她中途被救下了,爹娘聲淚俱下,勸她不要再做傻事,還讓丫鬟每天形影不離地守著她。


    她又何嚐舍得下爹娘,身為人女,她還未曾盡孝。


    可是,她真的好想他,好想好想,思念就像瘋長的草,日日穿心紮肺,讓人痛不欲生。


    要多久,才能忘記一個人?


    窗外風動,吹著窗子發出嗚嗚的響聲,除了風聲,似乎還有別的什麽動靜。


    宋柔下意識地看向窗外,就這一眼,她的心髒瘋狂地跳動起來。


    窗邊立著一個黑影,由於光線的原因她完全看不清麵目,而且隻能看到上半身,但是她可以無比肯定,那就是他!


    她的阿眠迴來了,她的阿眠來找她了!


    她瞬間翻下了床,鞋子就在腳邊,可她也顧不上穿,直衝向門外:“阿眠。”


    床邊小榻上臥著一個小丫鬟,睡得正香。


    此時像是被宋柔出門的聲音驚動,努了努嘴巴,卻沒有醒。


    宋柔光著兩隻腳,一路追著那黑影來到院子裏的梧桐樹下。


    “阿眠!”


    孫眠終於停住腳步,背對著她站著:“你跟來幹什麽?”


    宋柔一步步走過去:“阿眠,你終於迴來看我了,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你好狠的心,一次都沒出現在我的夢裏,一次都沒有。”


    她從身後拉住了他的手,隻覺他的手濕漉漉的,無比冰冷。


    她察覺有異,抬起自己的手掌,簷下燈籠的光照過來並不通透,她依稀看見掌心顏色很深,透著腥氣,是血。


    盡管如此,宋柔一點也不感到害怕,她知道眼前的他是鬼,可是也是她愛的阿眠。


    “你想我,怎麽不來陪我?”孫眠的語氣陰森至極,緩緩轉身看向宋柔。


    在此之前,宋柔絕對想不到自己會對他產生絲毫的恐懼,無論他變成了什麽樣子,隻要能見到他,都是她夢寐以求的。


    而眼前的孫眠,除了剛剛的聲音,真的完全不像他,傷痕累累的臉龐,扭曲的五官。


    他的滿頭頭發濕塌塌地貼在頭上,深陷的眼窩就像是兩個黑窟窿,看不清眼睛,隻見有暗色的液體從裏麵流出來。


    宋柔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見狀,孫眠發出了一陣笑聲,那笑聲從這樣的臉麵上發出,格外瘮人,讓人頭皮發麻。


    “你看,你剛剛還說想我,現在見到我這副模樣,你就變了。”


    宋柔搖頭,拚命搖頭:“沒有,不是的阿眠。”


    她不想看到他傷心,衝上去一把抱住了他。


    抱著他的感覺還是和以前一樣,那樣的真實,隻是此時他的身體無比濕冷,充斥著濃濃的血腥味。


    她心的像是針刺一樣疼起來,眼淚奪眶而出:“我沒有變,阿眠,我怎麽會變,我愛你。”


    孫眠身體僵著,凹陷的眼眶裏流出更多血水,他的那隻潮濕冰冷的手一點點抬起,慢慢接近她的背。


    她此時在他懷中哭得哽咽,他想覆上她的背,溫柔地安撫她,說著他最擅長的甜言蜜語,就和從前一樣。


    可是那隻手就在離她分毫的地方,停住了,他顫抖著手,一把推開她。


    他幾乎是用盡全力,直接將她推了個跟頭。


    也是此時,他才注意到,她剛剛直接飛奔出來,連鞋子都沒有穿。


    一路上的石子碎木定會把她戳傷的,他推得那麽用力,是不是也會把她弄傷?


    “阿眠?”宋柔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孫眠不允許自己多想,衝上去騎坐在她身上,冰冷的雙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牙縫地擠出幾個陰寒的字眼:“下地獄陪我。”


    宋柔一開始是反抗的,可後來手漸漸鬆了,眼角一段淚水滑落,臉色憋漲地通紅,近乎無聲地說了句:“好。”


    她說“好”,她竟然說好……


    好什麽好啊!


    他都要親手殺她了,她怎麽這麽傻,為什麽這麽傻!


    他忽而想起從前的很多次,她即便看破了他精心編排的謊言,也隻會神形落寞地獨自忍下委屈,甚至連一句埋怨的話也不會多說。


    而他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她的心。


    孫眠隻覺胸口劇痛,五髒俱裂般難受。


    即使今日他將自己泡在水中,在臉上割了整整十三刀,劃傷兩隻眼球,偽造成一個兇殘的惡鬼模樣,也沒有此刻這樣痛苦。


    他看著手中的她已經被他掐的麵脹耳赤,可她的雙眼始終看著他,目光還是和從前一樣。


    他該怎麽辦?他不能硬生生掐死她啊!


    可理智也告訴他決不能鬆手,否則前功盡棄。


    “住手!”千鈞一發之際,駱蟬衣從牆頭跳了下來,朝著他們的方向奔來。


    孫眠猶如見到救星,立刻鬆開了宋柔,朝著相反的方向跑去。


    宋柔則佝僂著身體,大口地喘氣著,暈黃的光線反射著她臉上斑駁的淚光。


    駱蟬衣將她扶了起來:“宋小姐,你怎麽樣?”


    宋柔不說話,隻是淚眼婆娑地望著孫眠剛剛逃走的方向,此時那裏隻是下一片濃鬱的黑暗。


    “阿眠……”她張了張嘴,卻幾乎發不出聲音。


    “小姐,小姐!”此時,宋柔的丫鬟也焦急地跑了過來。


    駱蟬衣與那丫鬟合力將宋柔攙了起來,道:“迴去吧。”


    ——


    “孫眠。”陸絕追著他來到牆根底下。


    孫眠已經爬上牆頭,身體虛弱地打了個晃,一屁股坐在了上麵,轉頭看了一眼陸絕。


    陸絕望著他:“你到底是什麽?”


    孫眠怔了怔。


    他是什麽?從前他是眾人眼中風流不羈的孫家少爺,死後成了黃泉路上短命的亡魂之一,可此時呢?


    他遍體鱗傷,渾身發出腥臭,比鬼還醜惡,他是什麽?


    “我是什麽……”他抬頭看了眼頭頂朦朧不清的月亮,忽然笑了出來,笑容比哭還難看:“我也不知道。”


    半晌,他停下了笑意,轉頭看向陸絕:“你告訴柔兒,不,轉告宋柔,她思我念我一次,我便化作厲鬼,來殺她一次。”


    還未待陸絕反應,他縱身一躍,從牆頭跳了下去,隻聽高牆的另一麵,發出重重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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