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信任達到六十點,繼續努力。”


    判官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駱蟬衣睜開眼,頸間的項圈像隻小爐子一樣熱乎乎地燙著她。


    房間內有些黯淡,隻有從窗子的方向透進來的微光,分不清是黃昏還是晨曦。


    她撐著身體坐了起來,隻覺胸口悶疼,渾身疲憊,像是被人打了一頓。


    抬眼才發現,床尾坐著一個人。


    混沌的微光裏,陸絕坐在小凳上,背倚著床欄,雙眼閉著,像是睡著了。


    信任點達到了六十,上一次提醒隻有十點,可謂是突飛猛進,可明明是他救了她呀。


    她迴憶起在水下的場景。


    人在極度痛苦中會喪失全部信念,甚至盼著即刻死去,好解脫出來。


    直到那隻手堅定地抓住她的手腕,她欲滅的心才窺見一絲光亮。


    在那種情況下,不隻是救命,更像是救贖。


    而救贖她的,竟是被自己施了昏迷術的人,這種情況下還能行動,該是怎樣驚人的毅力,可以說是一個奇跡。


    難怪白無常說,可別小瞧了這個人。


    她掀起身上的被子準備下床,意外發現自己已經換上了一套新底衣。


    他還替她換了衣服?!


    陸絕抱著她走迴去的路上,她直接哭暈了過去,後來的事完全沒有印象。


    “那是丫鬟替你換上的。”


    駱蟬衣一驚,抬頭才發現陸絕已經醒了,目光清醒而幽深地看著她。


    他的睡眠一直很淺,她被子一動,他應該就醒了。


    駱蟬衣神情稍稍放鬆,瞥了眼窗子的方向問:“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陸絕的目光也隨之看過去:“天快亮了。”


    駱蟬衣微怔,已經是第二天了,她睡了這麽久。


    “身上還疼嗎?”陸絕起身從凳子上站了起來。


    她抬眼奇怪地看向他,他怎麽知道?她不記得自己說過。


    於是試探道:“我是落水,身上怎麽會疼?”


    他也看著她,卻沒有再說話。


    駱蟬衣下床穿上鞋,腳邊無意中踢翻了一個什麽東西。


    低頭一看,竟然一隻小火爐,裏麵的灰燼灑了一地,顯然昨夜燃過很過炭火。


    她的臉上出現更大的疑惑,現在是什麽樣的天氣,九月飛火,就算她是落了水,也不至於生爐子吧。


    她不解地看向陸絕:“這……”


    他淡淡道:“沒關係,一會我來收拾。”


    駱蟬衣遲疑地點了點頭,這一覺醒來,總覺得哪裏都怪怪的,卻又理不清頭緒。


    “放這了。”陸絕將一疊幹淨衣裳放在床榻上,“我去找些吃的。”


    陸絕推門出去,沿著長長的迴廊獨自走著,此時天邊剛剛泛出青白之色,微涼的霧氣籠罩了周遭。


    昨日,他抱著駱蟬衣趕迴宋府的路上,她哭著哭著就沒了動靜。


    他連忙停下查看,好在並無大礙,她隻是精疲力竭昏了過去。


    即使昏睡,她的表情也不輕鬆,眉頭緊鎖,時不時會嗚咽出聲,就像一個受滿委屈的孩童,在睡夢中依舊癟嘴抽泣著。


    後來他把她放到床上,用一條濕手帕為她擦拭臉上斑駁的淚痕,她竟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顫抖的嘴角含含糊糊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


    “求求你們,我不想死……”


    她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後一點希望,死死攥住他的袖口,閉著眼痛苦地啜泣起來:“我好疼,好疼……”


    即使後來她換上了幹淨衣服,裹進了被子裏,她依舊喊著:“好疼,好冷……”


    陸絕始終有種感覺,讓她崩潰痛哭的不是這次落水,而是有什麽比這恐怖一萬倍的事情。


    很難想象,她到底夢見了什麽?


    又或者,是迴憶起了前世……


    廚房還沒有生火,陸絕隻找到了一些大餅。


    但駱蟬衣實在是太餓了,坐在桌前狼吞虎咽,就著茶水,很快就吃下了整整一大張。


    陸絕坐在旁邊,沉默地看著她,所有所思。


    她瞄了他一眼,揪下一塊餅直接塞進他嘴裏:“吃啊,你不餓嗎?”


    陸絕咬著餅怔愣住,垂眼,抬手接過了餅,咬下一口,慢慢咀嚼著。


    良久,他終於問道:“昨晚,你夢到了什麽?”


    駱蟬衣咀嚼的動作一頓,端起麵前的茶水飲了起來,寬口的茶杯恰好遮住了雙眼。


    放下杯子,她又撕下一塊大餅塞進嘴裏,眼睛看著桌麵,含糊地說道:“做了好多夢,記不清了。”


    “你住在駱家村?”


    駱蟬衣心頭一驚,停止了咀嚼,轉眼看向他。


    “你姓駱,我猜的。”


    “哦。”


    “你爹娘……”


    “好飽啊……給你吃吧。”她把餘下的餅一下子塞到他嘴裏,笑了笑:“別浪費了。”


    這和直接堵住他的嘴沒什麽兩樣,陸絕拿下大餅,如她所願,沒再繼續問下去,隻是深深地看著她。


    她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又倒了杯茶水送到他麵前,沒話找話道:“這次真是多虧你了,你也真夠厲害的,自己都那樣了,還能去救我。”


    她認真考慮過一個問題,如果這次沒有陸絕,她又死了會怎麽樣,鬼死了會變成什麽呢?


    陸絕垂眸看了看麵前微微蕩漾的茶水,突然抬眼看向她:“我為何會突然變成那樣?”


    聞言,她的心一緊,遭了,怎麽又撞命門上了。


    “我推的嘛。”她抱歉地訕笑了兩聲:“這件事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


    他臉上掛著質疑,顯然一點都不信:“就……貼那一下?”


    貼?他怎麽可以用“貼”這個字眼。


    “那一下也挺重的吧……”她又抓起茶杯,低頭啜飲起來。


    再次抬眼,杜絕依舊用一種懷疑的目光看著她。


    她隻好說道:“你不通醫術不知道,人的腦後是有很多穴位的,特別神奇。”


    說完趕緊轉移話題道:“你這個人,表麵上冷冰冰的,其實心裏比誰都善良,被我害成那個樣子,還不放心我,硬撐著出門。”


    他眸色微定,終於不再看她,目光慢慢移向別處。


    駱蟬衣繼續道:“以後,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了,救命之恩大過天,叫我以身相許都行!”


    他轉眼看向她,眼神驚異。


    她眉眼一彎笑了笑:“但一碼歸一碼,你欠我的錢還是得還。”


    她這話說的很不負責任,最渣也不過如此,就如同說:我可以為你上九天摘星辰,但摘錢袋不行。


    但她也實屬無奈,她與陸絕的唯一聯係就是五十兩,之前陸絕還曾說過,把錢還給她,讓她立刻離開這裏。


    陸絕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又把她的話重複了一遍,語氣篤定:“一碼歸一碼。”


    陽光出來了,明媚地照進房間。


    駱蟬衣便想出去走走,睡了一天一夜,身體都僵硬了。


    剛走出房門沒多遠,就看到不遠處的廊下,一個小丫鬟興衝衝地朝她跑過來。


    “姑娘,你醒了,老爺想過來看看姑娘,卻不知你醒沒醒,讓我過來瞧瞧,我這就去迴稟老爺。”


    小丫鬟的性格風風火火,話音還未落,整個人就像一隻靈巧的燕兒一樣飄遠了。


    駱蟬衣望著她遠去背影,愣了好一會,心頭莫名發慌。


    宋老爺,她該如何麵對宋老爺?


    在宋府混吃混住也有一段日子了,不僅談不上禮謝報答,反倒搶了人家的女婿,怎麽說都是卑鄙無恥的行徑。


    想到這裏,她早就沒了逛園子的閑心,幹脆走迴房間等待命運的譴責。


    陸絕正蹲在床邊收拾翻到的香爐,聽到腳步聲轉頭看去,奇怪地問:“逛完了?”


    “逛完了。”駱蟬衣心不在焉迴了一句。


    他目光一直追隨著她來到桌旁坐下,遲疑了片刻,終是沒有多問,繼續收拾地上的灰燼。


    駱蟬衣坐在凳子上,耷拉著頭,目光落在桌麵深深淺淺的木痕上。


    她,沒有奪人所好的怪癖,更何況孫眠在她眼中,隻是一個放浪的紈絝公子,搶來何用?


    她隻是不想宋小姐被蒙在鼓裏,想幫她盡早認清那個男人。


    她就這樣解釋,宋老爺會相信嗎?


    不知過了多久,伴隨著一陣清風盈門,宋老爺身姿挺拔地走了進來。


    “身子怎麽樣了?”他臉上依舊帶著善意的微笑。


    駱蟬衣起身迎接,看著他臉上的和藹,她心底越發感到難堪:“都好了,宋老爺,我有話想說……”


    她迫不及待想要開口解釋。


    然而此時宋老爺卻伸出一隻手打斷了她,他的臉上笑容頗些許深意,轉眼瞥了下一旁的陸絕,說道:“你什麽都不用說,你哥哥早就告訴我了。”


    駱蟬衣懵住了,看向陸絕。


    他背靠在窗邊,逆著滿窗的陽光靜靜立著,目光微微垂下,像是在看映在地上頎長的斜影。


    她腦子裏登時亂成一鍋粥,陸絕說了?說了什麽?他知道什麽?


    難道告訴宋老爺她仰慕孫眠已久,而宋老爺在惱怒後最終下定了決心,要成全她和孫眠!


    駱蟬衣光是想想汗毛都立了起來,馬上解釋道:“宋老爺,其實我是……”


    “我知道……”宋老爺剛聽到這裏,讚許地點頭道:“感激你為柔兒做的一切。”


    他抬手點了下她身後的圓凳,示意她坐下。


    駱蟬衣腦子裏已經空白,順從地坐下。


    宋老爺也在她對麵坐了下來:“我的女兒我比誰都了解,從前我說了她多少遍,她都有自己的想法,我就這個一個女兒,也是拿她沒轍。你這就算是幫了我的大忙了。”


    她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吐出幾個字:“太好了,那宋小姐……”


    宋老爺緩緩一笑,擠出眼角數條皺紋:“小女雖癡,卻不是個愚昧之人,她自己會好好決斷的。”


    駱蟬衣點頭,眼神又不自覺地看向了陸絕,他依舊保持著剛剛的姿勢,好似一尊不會動的雕塑一樣,神情清清冷冷。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居然看懂了她。


    不善言辭的他,還替她向宋老爺解釋。


    她不由得想起早上項圈的提醒,信任達到六十點,原來,因為懂得,所以信任。


    與此同時,宋府的大門口,孫眠一隻腳剛踏進門檻,就被家丁攔了下來。


    “孫公子,實在抱歉,您還是請迴吧。”


    孫眠歎了口氣,甩開了手中的折扇,一下下在胸前扇動,鬢發飛揚,眼神望向宋府庭院之中。


    他並不意外,原本宋老爺就不待見他,又出了這樣的事,拒之門外也不足為奇。


    他說道:“好,那我就不進去,你去請你家小姐出來,就說是我來了。”


    “孫公子,”那家丁搖頭笑了笑:“不瞞你說,命令正是小姐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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