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言摸到那冰冷透骨的手,低歎一口氣:“阿郎。”


    懷中人拚命抱緊他,滾燙淚珠一顆顆鑽進陸言心口:“不走——”


    “求求你了,言叔——”向來要強的人泣不成聲,發僵的手緊緊抓住陸言衣衫差點把他衣裳掐碎,“別去徐州——”


    大黃背著包袱站在不遠處,目送陸言把人抱進屋。


    它坐下去,齜爪朝天上怒吹雲氣。


    風雲波蕩。


    對麵的男人轉身關上院門,身上的龍虎氣像迴應那漫天怒濤,氤氳著在九萬裏高空下緩緩浮動。


    大黃收爪,起身:“人皇。”


    陸言停在門口,透過半絲縫隙,朝院外那隻大貓看去。


    “天道選定你,就是要你去爭去搶,從這群門閥、權貴、豪強手中奪取天下。”大黃看了眼樊靜倫,低嘲一聲:“不過徐州是塊硬骨頭,連楚溫惜都在那落得個萬人唾罵的結局,你去了隻怕會更糟些,不怪阿郎怕成這樣。”


    陸言:“大黃。”


    大黃看向遠處的灰貓,抬腳走開:“下次見麵,得叫我妖帝。”


    “若我從萬妖之地出來時,你還沒把楚國拿下,我就會遵照契約,把樊休的孩子搶到身邊,不會再讓你們這些老家夥碰一下。”


    陸言笑了笑:“那麽,祝你順利。”


    大黃冷哼一聲,走到一半又急忙跑迴去,跳到院牆上衝陸言說道:“告訴樊璃,我要出去一趟,叫他別找。”


    陸言:“他一個小瞎子怎麽找你?”


    “少問,你就這樣告訴他!讓他離謝遇遠點,厲鬼沒一個好東西!”


    成王府內,謝遇向那扒在院牆上的大貓說道:“還不走?”


    *


    荊州。


    刺史府衙內,京中的來信被人暴力揉做一團,甩手砸去對麵。


    “砰——!”


    紙團一下子切入楠木書案,案板轟然塌裂,鎮紙、筆架、硯台,一堆東西亂糟糟的隨著斷板滾了一地。


    王慈心抓了把頭發,抄起手邊大椅哐的一下,砸得稀爛,一提腳,把腳邊的碎木紛紛踏碎踹開。


    他唿吸急促的站在一地狼藉中厲聲大笑,眼睛紅得像要吃人。


    “王糜!你他娘好樣的——!”


    “削爵,哈哈,哈哈哈哈!”


    笑得像瘋人一樣,整個府衙的人全被他嚇得縮在角落。


    “砰——”


    “嘩——!”


    又有東西被砸了個稀巴爛。


    旁邊的屬員一個個縮著脖子看他發瘋。


    長靴一腳碾碎滾在地上的瓷瓶,王慈心眨眼間又安靜下來,理理袖子,漫不經心的道:“放養的小狗被人欺負了,長史,你說該怎麽辦呢?”


    長史額上滾出一顆豆大的汗水。


    樊靜倫被爵位的事沒在京城那邊激起什麽波瀾,倒把王慈心這瘋狗給點著了。


    長史看著一地木屑碎瓷:“這、這事隻要疏通了皇後娘……”


    王慈心朝他看過來。


    長史吞了口唾沫,當即改口說道:“屬下愚鈍!皇後娘娘定是為了穩住胡菩提才削了南康侯的爵位,這擺明了是要給世子一個下馬威!”


    王慈心:“問題就在這裏啊——”


    他說著,慢悠悠看向參軍。


    參軍皺起眉頭:“眼下兗州難民南下,得先把難民安排妥當熬過這個冬天,否則必然引發民亂。”


    王慈心嗤笑一聲:“引發民亂的人一律按叛軍處置,誰叫嚷就殺了誰,這點事你都不知道麽?”


    “這些人都為朝廷捐過賦稅,”參軍抬眼直視王慈心,“如今他們落難,官府必須救人。”


    “啊,難為你一片慈悲心腸。”王慈心捏著刀柄,笑露出森白犬牙,“那你就去管難民吧,趙參軍。”


    還沒到下午,趙秀就被踢出府衙,他麵色平靜的收拾值房裏的東西,把一遝文件整整齊齊的放在桌上,大步出去。


    長史快步跟著他,惱火的歎息一聲:“你說你怎麽又犯強呢?兩句話就能穩住他,如今這、哎!丟了飯碗,你迴家拿什麽養老婆孩子?”


    趙秀淡聲道:“趙某孤身一人,並不怕連累誰。”


    長史看著古井無波的青年,無奈的摁摁額頭:“你我和崔艾都在楚將軍手下做過事,不如上京去,到他那裏討個差使。”


    趙秀臉色一冷:“別提他。”


    “那小公子呢?楚將軍留他一個人在那府上,如今侯府倒了,主母本就不待見他,他一個瞎子,以後該怎麽辦?”


    “……”趙秀遲疑間頓住腳,下頷緩緩繃起來。


    長史見他猶豫了,連忙說道:“你聽叔一句勸,迴京去,好歹有個人看著他啊!”


    說著塞了一隻沉甸甸的荷包給他:“當年我帶人去外麵刺探敵情,你和將軍守在徐州,當時的事我就不問了,隻是謝遇畢竟是死在那裏,謝家那邊怕是會拿小公子出氣。”


    “將軍就隻有這麽一個孩子,你忍心麽?”


    “荷包裏是我的一點心意,聽說他過得苦,你到京城後帶他去吃點好的,怎麽不說話呢?”


    趙秀把銀子塞給長史:“我知道,你留在這,當心被王慈心拖下水。”


    王慈心要舉兵去楚京逼宮,說白了就是翅膀硬了要造反,一旦敗了,跟他的人全得遭殃。


    長史笑了笑:“我是有家口拖累著,輕易不能離開,要是找到新的差事,立馬就走了。”


    趙秀看他一眼:“聽說陸言要去徐州當刺史。”


    長史愣了一下,朝身後那巍峨府衙看去,忽然笑道:“那我還得在這裏待幾年,萬一陸言殺過來了,我也好給他開門不是?”


    趙秀不置可否,站在大街上:“就送到這吧,我走了。”


    “這銀子——”


    “我娘是柳家人。”


    長史:“遭瘟的,你早說自己是十姓子弟啊!”


    趙秀:“我爹是賣狗肉的。”


    “……”長史鬱悶著笑了一下,仍舊把荷包塞給趙秀:“替我給樊璃吧。”


    趙秀從荊州動身時,三三叼著國師寫的紙條來到成王府,把紙條交給謝遇就急急忙忙的跑迴京郊。


    明天陸言就要動身北上了,它得迴去和爹團聚。


    三三竄進院子,蹲在陸言寢房外。


    粘稠密集的低喘聲鑽進耳朵,三三趴在地下,黑黝黝的眼睛透過一絲門縫朝裏望去。


    床上的人被一隻手扣著肩膀,咬著唇攥緊床單,沒有一絲血色的小臂上刻著幾枚突兀的紅印。


    “……!”青年劇烈一顫,驚慌的抓住床柱。


    三三一歪嘴無聲嘲笑樊靜倫,鑽進廚房,追著老鼠跑了一圈,一抬頭,黑眼珠直直盯著半空的黑袍青年。


    小貓愣了一會兒:“什麽東西?”


    青年不像人也不像鬼,眼上覆著一根黑色緞帶,食指豎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然後揭開鍋蓋,鍋裏正溫著幾碗菜,他看了一會兒,撕下一隻雞腿啃了,把骨頭丟給三三。


    三三大怒:“你偷吃我家的肉,給我啃骨頭?!我爹還在教訓奴才,等他出來揍你!”


    青年緩緩麵向它:“他給你取名三三?”


    小貓氣急敗壞的跳上灶頭,自己抓過雞頭叼著,蓋上鍋蓋嗚嗚嗬斥一聲:“咋了?你有意見?”


    青年麵無表情:“挺好。”


    他說著飄出門,把廚房門口的鈴鐺輕輕撥了一下。


    主屋裏,陸言忽然停下動作。


    樊靜倫失力癱下去,一把抓住陸言手腕:“去哪?”


    陸言披上衣衫,輕輕給樊靜倫蓋上被子:“燒水。”


    他推門出去,迎著陽光看向那廚房門邊的銅鈴:“阿雪。”


    青年在院子裏停了一瞬,飄走時說道:“我欠楚溫惜一個人情,你替我還。”


    陸言抬頭向那聲源方向望去,視線跌進一片虛空:“怎麽還?”


    從院外飄來的聲音空靈悠遠:“謝遇來殺樊璃破障。”


    “你去告訴樊璃,隻有丞相府能護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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