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個年輕男子衣冠嚴整,一黑一白從陰森厚重的界門下踏出來。


    白無常踏出界門時眸光掃向幾個少年,視線一轉,定格在樊璃臉上,隨即朝他身後望去。


    謝遇站在樊璃身後,淡淡看著那懸在界門邊的鬼差。


    雪意等人則呆呆望著他。


    砰——


    樊悅一屁股坐在雪地裏。


    冷空氣往血管裏鑽,她額上的冷汗大顆大顆的滾下臉,張著嘴想出聲叫樊璃跑,舌頭的分量卻像有千斤重,壓著下顎,脖子發酸。


    另外三個一臉驚悚的僵在地上,瞪著謝遇和他身前的樊璃。


    沒多久,這些非人的存在晃一下,原地消失了。


    “……”少年們連抖帶喘的吐著粗氣。


    樊璃垂眸:“哆裏哆嗦的,都被蟲子咬了?”


    話落時胳膊被人下死力攥住,謝易顫聲道:“你、你沒感覺麽?我剛才,看到大兄站在你身後!”


    “沒有。”


    “那可有……”


    樊璃麵向謝易:“你怎麽確定是你大兄?”


    謝易說話間心口上的平安符碎成紙渣,簌簌從心口鑽下來。


    她欲哭無淚:“算了,我好像也不確定是不是大兄,我都沒見過他幾次。”


    樊璃:“所以大家剛才見鬼了?”


    樊悅顫巍巍爬起來:“黑白無常和一個男鬼,你不怕?”


    樊璃:“我瞎。”


    一群見鬼的少年怔在原地發呆,樊璃蹲在地上玩雪。


    腳邊積雪洇著寒氣把骨頭凍麻時,謝玄安來了。


    雪地上哢嚓一聲,嚇散魂的幾個少年一個激靈差點蹦起來。


    鬧鬼的事被謝玄安壓下去了。


    他拎著桃木劍在這大院中走了一圈,燒了兩張符紙,向王氏說道:“這宅子沒問題,隻是鬼差來陽界,那界門恰好開在貴府,少年人火頭低便看到了,並不影響居住。”


    王氏看一群少年活蹦亂跳的:“方才孩子們說,看到一個酷似大將軍的男鬼……”


    謝玄安微抬眼皮,笑道:“英靈不摻和陽界的事,況且人身上都有三把火護著,隻要這火不滅便不會被鬼物盯上,我看這滿府的人陽火都旺,夫人放寬心。”


    王氏這才鬆口氣,擺了兩桌飯,她帶著小輩們和謝家那兩位小姐坐一桌,樊靜倫和陸言、謝玄安坐一桌。


    那邊安安靜靜。


    她這邊,樊悅兄妹倆吃飯和打仗一樣,摻上一個悶聲幹大事的雪意和兩個舞槍弄棍的謝家小姐,一上桌就沒個安寧。


    幾隻手一會兒要把烤肉架放桌上烤肉吃,一會兒要去外麵挖雪煮酒,花樣一個接一個的撞到這深宅大院的主母麵前。


    王氏頭疼,疼著疼著她笑起來。


    罷了,她身邊還是頭一次這麽熱鬧。


    飯後謝玄安帶著兩個妹妹迴延年裏,陸言帶雪意迴京郊,樊璃則被王氏留下了。


    王氏給樊璃留了寢房,寢房就在樊悅隔壁,一道門窗隔著,一打開窗兄妹倆就隔空互打,四隻爪子在空中刨出殘影。


    王氏站在樊璃寢房裏看著他倆,說道:“漪川那邊叫管家去看著,你就在京裏,隨時也有個照應。”


    樊璃關上門窗把樊悅撇到隔壁,問道:“我的床在哪呢?”


    王氏見他岔開話題便順勢打住,叫人牽他去他床邊,他摸了摸被子:“暖和的。”


    王氏:“都是自家店鋪裏做的,鵝絨暖和,夜深了,你歇著。”


    又叮囑白繁:“別讓他們玩太晚。”


    她出去時,後麵的少年低聲道:“多謝母親。”


    王氏腳下一頓:“你畢竟叫我一聲母親。”


    當年王新池的兒子走失,被楚溫惜撿了。


    如今楚溫惜的兒子走失了,王新池也撿一把。


    樊璃剛剛歇下,便聽到前院一陣轟動。


    宮裏的聖旨下來了,丫鬟扶著他出去跟著聽旨。


    宦官陰柔的嗓音在夜色裏高響,封爵時鑽破頭皮,削爵時一張聖旨就把南康侯這爵位削去了。


    樊靜倫把聖旨拿迴書房,隨手撕做兩半。


    他把聖旨丟進火盆,燒了烤火。


    “都坐過來一些。”


    樊璃、樊悅便坐到火盆邊,深深低下頭,沒一會兒肩膀抖動起來。


    兄妹三人對著熊熊燃燒的黃色絲帛笑了半天。


    樊悅把一捧鬆子丟進火盆,揚著腦袋說道:“以後我去掙個王爺當當。”


    樊靜倫拿火鉗撥了撥鬆子,撩了小妹一眼:“你怎麽不當皇帝?”


    樊悅哽了一下:“當不了王爺,大將軍也行的。”


    她旁邊軟凳上,樊璃等著烤鬆子吃:“吹牛,到時候可別走到半路就打退堂鼓。”


    “我打退堂鼓就倒立練劍!”


    “嗬嗬。”


    “我說到做到,我以後一定會讓那些看不起我們家的人都給我下跪!”


    “鬆子熟了沒?”


    ……


    樊璃睡到半夜時翻身醒來,朝旁邊摸了一下,摸半天收手。


    謝遇出去好一會兒了,當時有人在,他就沒來得及問對方出去做什麽。


    他蜷在床上安靜的等著,昏昏欲睡時冷梅香撲到鼻尖,有人欺到近前,冰冷唇吻落在他唇上。


    樊璃圈住對方頸項,白繁和瑤光守在旁邊淺眠,兩人警覺,他就緊閉雙唇,沒讓謝遇索吻。


    謝遇登上床,輕輕在樊璃旁邊躺下,吻著他眉心入夢。


    “他們說看到黑白無常了。”城外草地間,樊璃趴在謝遇身上,指尖在那心口黑紋畫圈:“是來找你的?”


    謝遇:“前些天溫洋的人在我墳上施邪術,整個大楚的鬼物都朝昭陵湧去,驚動了陰界。”


    所以黑白無常來破法,將那嬰屍死祭的詭術瓦解了,把守在墳上的護法神遣到謝遇身邊,隻留一個在昭陵看墳。


    樊璃眼睛一動:“你帶我上昭陵那晚,就是去解決這事?那人呢?”


    謝遇指尖插\/進那細密的發林:“被我煉了。”


    樊璃起身跨坐在謝遇腰腹上:“聽說溫洋想殺我娘,這施術的人知道麽?”


    謝遇喉結滾了一遭,中指指腹摁著拇指上的玉扳指,側目把視線放到遠處:“這人叫鬼畫,是魑座下的頭號雲鷹,當年他們奉命南下,和皇後串通,先設計把你母親身邊的人都調走,趁她最虛弱時,魅座對她下了控魂術。”


    “所以她後來死在皇城門前,便是被殘留的控魂術影響,覺得死後變成厲鬼就能殺掉王糜。”


    控魂術下,連木偶都能笑得惟妙惟肖,何況是人?


    楚氏著了控魂術的道,所以謝遇接到了錯誤的消息,在那邊境上和溫洋座下的狗、三十萬魏軍殊死拚殺,一路退到距離最近的徐州。


    那時,楚氏正在和魅座的控魂術較量。


    魅頂著被軍將煞氣撕裂魂魄的風險,借楚氏的嘴下令關城門,城裏城外都被溫洋的勢力包圍了。


    這一場天字級別的剿殺任務也讓溫洋付出慘烈代價,四個大座守,隻有在外尋找樊璃下落的魍得以保全。


    其餘三個,魑、魎死在謝遇刀下,過了三年才有新人代替這兩人的位置,把那兩個大座守的空缺填上。


    魅元氣大傷,至今還龜縮在丞相府。


    樊璃抿唇:“那就是說,不是我娘害死你的。”


    謝遇坐起來,眉骨抵著樊璃額頭。


    “你母親是英雄。”


    那戴著銀麵具的女將軍跨馬徐州,一刀悍在魏國的咽喉。


    於是,她身後千千萬盞燈一年年照進夜色,千千萬家在她身後點燃煙火,這細雨江南,有三分溫柔來自楚溫惜。


    她是英雄。


    而家國負她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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