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遇的命令聲中,那攥住冷袖的手骨節發白。


    樊璃側著身再次躺下去,眼角小痣襯在微眯的雙目之間。


    謝遇看著這眼角小痣,俯身後微微轉眸望向樊璃左眼:“閉眼。”


    樊璃閉上眼,一片冰冷落在額間,再睜眼就到了夢中。


    心跳在入夢時亂了一拍,然而想象中的瘋狂並沒有撲上來。


    相反,謝遇站在三步之外,望著天上那群密密麻麻的黑點子。


    烏鴉淒厲的嘶叫聲裏,謝遇偏頭朝他看來:“要留它們麽?”


    樊璃仰頭看了一會兒:“這是烏鴉。”


    “要不要留?”


    “抓一隻看看。”


    謝遇攤開手心,轉眼間掌中就多了一隻黑漆漆的鳥類。


    樊璃湊過來猛盯一會兒,笑道:“還真是全身黑啊!”


    他把烏鴉薅在懷裏擼了兩把,捏捏它後頸放開,望著天上那片吵嚷嚷的鳥平靜道:“留著吧,它們在這裏也有十年了。”


    說話間放下手,彼此衣袖交疊時心尖像被什麽拈起一角,撞著心口驀然一跳。


    樊璃垂著腦袋,指尖微動著朝那撇冰冷衣袖挪去。


    對方忽然退開一步拉開距離,移目看著遠處那片灰白色草野。


    樊璃指尖落了空,抬頭望向謝遇。


    謝遇沒看他:“別盯我,別說話,你影響我的判斷。”


    樊璃:“噢,那牽袖子呢?”


    “讓你別說話。”


    “說話把你思緒擾亂犯了大忌諱,是麽?”樊璃問道,“那你親我了,是不是該送去淩遲?”


    “……”青年喉結微動,眸色幽深的望向他:“在我想來是。”


    樊璃:“有病。”


    謝遇:“對。”


    “你什麽話都敢接啊!親都親了,牽個袖子算什麽大事?難道你這袖子是什麽金貴東西?你就是恃寵而驕!”


    “恃寵而驕不該用在我身上,這個詞專指某些仗著寵愛就放肆胡來的後輩,”謝遇目光從樊璃臉上挪開,後半句話輕輕壓碎在齒間:“或者寵妻。”


    “憑什麽要這樣規定?”


    “憑我比你強。”


    這一點樊璃反駁不了,他怒然瞪向遠處:“好!大將軍為了保持自己的精準判斷規定這規定那,是要在這裏排兵布陣?”


    謝遇:“不,就隻是為了防你。”


    樊璃眼前一花:“防我?!”


    老男人不打算再跟他說話,抬腿走向曠野。


    樊璃追過去。


    也不知道老男人吃錯了什麽藥,竟一閃身從眼前消失。


    “……!”樊璃眼睛陣陣發黑,愕然停在草莽中。


    茫茫荒原裏孤城高立,孤城外荒野平坦的延伸到遠山,白衣少年在半人高的草叢中兜兜轉轉,氣急敗壞的捕捉那亡靈的身影。


    “謝遇!”


    “出來——”


    “狗男人!把我衣裳撕了,吻也吻過了,現在跟我裝什麽?!死哪去了,出來!”


    他唿喊大罵,奔走間草葉掠過腳踝,微癢冰涼的觸感與那人的衣袖一樣。


    肉眼無法察覺的陰氣在腳底蔓延,穿過大片大片的灰白色草野鋪向天邊。


    有風吹著野草颯颯輕響,灰白色細浪以少年為定點,打著圈,在他周圍停頓一會兒驟然掀向四野。


    高空下這荒原宛如滴水入海,圈狀漣漪在草海裏無限擴散。


    “嘩—”


    野草掃過大腿,旋著千百道圓波一層層蕩向遠山。


    “嘩——”


    第二下。


    涼風從腳邊升卷,含著一抹青綠染上一片長長草葉。


    “嘩——!”


    風大起,撩著少年心弦吹拂三千裏涼意。


    綠潮以草野間的人為中心,倏然蕩出柔軟長波隨風掀遠萬頃,這灰白色的世界陡然“活”過來!


    活得像造物主在夢中親臨一筆,一滴綠墨落下來便足以震撼人心!


    少年白衣墨發在風中翻飛,他神色不安的環顧荒原,半人高的野草宛如青色海浪一般鋪張無度,夢裏涼風窸窣,他不知道該怎麽應付這突如其來的變故。


    “謝遇——”他慌張時下意識想找謝遇,退後:“這是……”


    驚駭之際,樊璃腳下被草莖絆著向後一跌。


    後背撞上一片堅冷胸膛,冷梅香在這咫尺風波間纏繞不息。


    有人垂眸向他看來,低聲在耳邊迴道:“青。”


    *


    青是你熟見的三春古城固有的模樣。


    也是你等在城外慣看的風光,冬有常青樹,春有碧草堤,夏秋你來去自如,跑動間綠色裙擺在風中旋舞。


    但你不記得曾有這麽一些事物填滿你的世界,草長鶯飛,你坐在馬背上,靠在謝遇懷裏繞城周遊,你也不記得。


    沒關係。


    現在這紫陌紅塵來到這夢中世界,進了你的夢便獨屬於你。


    風在茫茫草野間喧嘩,攜著身後的冷梅香落在樊璃鼻尖。


    冰冷掌心扣在肩頭上將他扶穩,他匆匆迴頭。


    謝遇站在身後,衣袍發絲在風裏紋絲不動,問他:“怕?”


    樊璃心口狂跳:“廢話!”


    謝遇盯著他看了兩眼,沉默片刻後仰首望天。


    須臾低歎一聲,抬手,屈指。


    咚——


    “哎!”樊璃湊到對方懷裏挨了一記,連忙捂額退後:“你懷裏長了金子,抱一下會破產?”


    謝遇朝草野抬抬下巴,示意他趕緊看看那青幽幽的草,別盯著自己。


    樊璃頭鐵又湊過去,抓著謝遇衣袖蹭到懷裏死死抱住。


    謝遇壓低聲音暗含警告:“靠過來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說著,微俯身盯住樊璃眼睛。


    “你知道我是什麽樣子,在這裏,我能輕而易舉的擺布你。”


    危險冰冷的氣息落在唇邊,濃重的威迫感在這尺寸間蓄力,樊璃渾身僵下去。


    他知道那擺布是什麽意思。


    因為對方做過。


    他攥住謝遇袖子,落在那森白臉上的目光遊弋著,他方寸大亂,卻強著不肯走開。


    謝遇冷聲道:“不走?”


    樊璃反問道:“走哪去?你和我一起走麽?”


    青年下頜骨緊繃鋒利,單手環在樊璃腰上將他摁向自己:“那要試試麽?樊璃。”


    樊璃眼皮一跳,低下頭沒應聲。


    謝遇欺近些許,在他唇上逼問:“迴答我,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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