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一口氣憋在心口,大步跨上前啪的一聲,狠狠扇到陸言臉上。


    陸言臉被扇到一邊去,他神色平靜的垂下雙眸,眨眼間另一巴掌又狠厲的扇上來。


    “你做的好事啊!他是你看著長大的,你怎麽能對他下手!”


    王氏壓著哭腔雙目怒紅的盯著陸言,盛怒之下她語調顫抖。


    “他這條命是我求神拜佛才保下來的,二十三歲了,就怕他一不小心出個好歹,連親事都不敢給他商定!你怎麽敢碰他,你怎麽敢啊陸言!你拿他的命當玩笑麽?!”


    王氏崩潰的立在陰沉天色下捂臉痛哭。


    “我就隻有兩個孩子,你們能不能體諒一個母親的難處、能不能放過他們,給我留條活路啊!”


    “連著一個月來,他隔幾天就要生一場小病,是不是你幹的?!”


    陸言站在王氏對麵,麵前的磚縫筆直的將兩人隔開。


    他站在磚縫外,抬目迴道:“是。”


    王氏眼底血紅,指著側麵那條空蕩蕩的大道:“帶上你的兒子,滾!”


    *


    多年來沒怎麽管事的主母突然發威,拿著一本點名冊將一個個人從名冊上劃走。


    被劃掉的,都是陸言引薦入府的人。


    霜華拎著包袱站在她麵前,雙眼濕紅的低著頭。


    王氏沒看霜華,隻吩咐丫鬟把一個木匣子遞去。


    霜華站著沒接。


    王氏冷聲道:“拿上東西走人!”


    “夫人……”


    “從今天起你不是這府上的人了,別叫我夫人!把這點財物拿去尋你的營生,走!在我耐心耗盡前趕緊走!”


    霜華別開臉時眼淚砸地,她咽下淚水伏身向王氏一拜。


    王氏咬著牙盯死名冊,這泛黃的紙頁被她筆下的墨滴點染,黑色的液體突兀的在紙張上暈開。


    霜華沒接木匣子,一步一步的朝門外走去。


    王氏在後麵罵了起來。


    “叫你拿上那阿堵物走!你強什麽?覺得我脾氣太好,不會打人是不是?!”


    霜華停在門口,望著灰茫茫的天際抓緊包袱說道:“夫人教給我的東西,足以謀生了。”


    王氏大怒。


    *


    西腳院,馮虎收到自己被解雇的消息時有些詫異。


    他在傳令小廝的注視中恢複麵癱臉,從牆上挪開背脊,站在小院門口說道:“眼看深秋到了,注意保暖。”


    樊璃在裏麵迴道:“好感性,難道是年紀到了、想姑娘了?”


    小廝站在馮虎旁邊,欲言又止的望著那狹窄蕭瑟的院落。


    雪意父子被人強行趕走,連貓都塞在籠子裏不準在府上多留一刻,這失明的少年被囚禁在小小偏院中,連朋友走了也沒有人來告訴他一聲。


    他就坐在那門檻上,隔著八九步距離,一雙狐狸眼虛虛麵向院門。


    “怎麽突然不說話了,你身邊是不是還有個人,你們在瞪我麽?”


    馮虎默然。


    保重的話到了嘴邊他才發現自己腦袋裏沒裝幾個好聽的詞匯,他也不大會說話。


    何況要一個瞎子保重也不現實,沒了陸言的人照拂,這人往後的日子會是什麽樣?


    然而那少年看不到馮虎臉上的同情,他坐在那冷門檻上自顧自的說話。


    “虎子哥,你長得人高馬大的,一看就和別人不一樣,我的蜜餞吃完了,叫你身邊那位給我買一點,別買多了,一包就夠我吃好久。”


    “雪意這幾天都沒有過來,他忙著讀書還是逗貓啊?”


    “你這個人特別強,叫你守門你就滴水不漏的守著,也不給雪意放水。”


    “深秋了,冷水凍骨頭,再過三日我就要去雪意那裏過冬了,到時候你別攔我。”


    小廝就看著那少年一個人坐在門檻上說話,不管別人是否迴答他,他都不在意。


    他就日複一日的坐在那,等著那些十年未歸的人,現在又要等那沒來得及告別的父子和小黑貓了。


    小廝匆匆別開眼,看著馮虎離去的背影向院中的少年說道:“小公子,馮虎家中有事,他往後不來了。”


    話音止在喉間,須臾,樊璃低下頭抱著膝蓋:“走了也不給我說一聲,這人好沒意思。”


    冷寂中,一聲哨音從遠處掠來。


    有人嘬口成哨,吹著一首江湖小調在重簷亭台間漫步。


    隨著對方的遠去,調音也在天際下飛遠。


    到最後,這哨音就像那天雪意越走越遠的步調一樣,在樊璃耳邊消失不見。


    小狸花爬上院牆,哭喊道:“三三被帶走了,言叔走了,雪意也走了,奴才發了好大的火,砸碎的杯子傷了我呀!”


    小狸花爪子上流著血,坐在牆上大哭起來:“我好疼啊!我的爪子好疼!”


    樊璃聽到小貓尖銳的嚎叫聲,問道:“哭成這樣,誰欺負你了?”


    小狸花:“好多人!兇女人把言叔和雪意趕走了,三三叫我保護你,可我怎麽辦啊,我的爪子血淋淋的!”


    “怎麽一直窩在牆上,過來。”


    “爪子疼,下不來了,你接接我。”


    樊璃聽對方一直在牆上叫喚,起身。


    背後有冷香靠過來,冰冷大手將他摁去胡床椅上,沒一會兒,小貓窩在那一身冷梅香中抽著鼻子進了屋。


    樊璃聽床尾傳來一聲輕響,問道:“謝遇,你在床尾吃小魚幹麽?”


    “給小貓包傷腳——”謝遇看著從自己手中穿落下去的繃帶,眸色一怔。


    視線從綁帶上緩緩挪開,他把小貓給樊璃送去。


    小狸花鑽進樊璃懷裏,仰臉看著他:“腳疼疼的,以後不理奴才了,金鈴鐺也不要了,我有骨氣。”


    樊璃摸到它黏濕的前爪,板起臉道:“這是大黃幹的?”


    剛踏進門口的大黃:“……”


    它臭著臉跳上小搭案,亮開爪子狠狠撓碎幾隻小魚幹,怒道:“什麽都怪我,我這麽好怪!小狸花還不滾下來,他今天不給我道歉我就要你好看!”


    小狸花哆嗦一下,抬著爪子給它展示傷口:“奴才發脾氣把我打傷了,你爪子上好多泥,去送霜華姐姐了麽?”


    “閉嘴!”大黃惡狠狠的喘了口氣,向謝遇說道:“叫樊璃給我道歉!”


    謝遇靠坐在床上臉色蒼白,閉著眼睛像是睡過去了。


    大黃氣急敗壞的把小狸花撓下樊璃膝蓋。


    它攥著樊璃衣領:“道歉!”


    樊璃抬手在它腦門上彈了一下:“撓我心口幹嘛,要吃奶?”


    “……”大黃一肚子氣沒處撒,就勢霸占樊璃懷抱自己窩了下去,怒罵道:“一個東院,一個主院,都是瘋子!瘋娘瘋兒子,幹他爹的!”


    樊璃起身把大黃抖下膝蓋,摸索著來到床尾,把繃帶拿起來給小狸花包紮前爪。


    下午,笑口常開的權管事一來就歎了口氣,坐下後又歎了口氣,打開食盒時他又歎氣。


    樊璃:“丟了錢了?”


    權管事表情沉重的搖了搖頭:“府上變了天,這下日子要難過了。”


    樊璃自己把胡床拖到桌邊:“侯府破產了?”


    沉默中隻有碗筷放在桌子上的動靜。


    權管事把一葷兩素三道菜放在桌上,沉重道:“夫人把陸言趕走了,如今府上大半都是新買的仆役,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在這裏待多久,總之……”


    權管事歎息一聲,止住這個話題。


    他看著桌上的菜,說道:“這頓飯菜是主院安排的,以後都是一葷兩素,趁熱吃吧。”


    樊璃坐在桌邊,直到菜徹底涼下去,他都沒動筷子,也沒說話。


    他坐在左邊的胡床椅中,權管事坐在右邊的凳子上,兩人一個虛虛麵向地麵,一個望著外麵那片昏天,都沒開腔。


    良久,權管事起身把冷菜收進食盒,道:“夜裏涼,早點歇息。”


    樊璃坐著沒動,在遠去的腳步聲裏緩緩分開粘連在一起的雙唇。


    “啊……”風把少年唇間的低語吹得四分五裂,“好狠啊,也不讓他們給我道個別。”


    他櫃子裏的肉幹還給雪意留著,等著一解禁就拿去給雪意吃的……


    茫然中樊璃垂下頭。


    心口上有兩隻小爪墊摁上來,小貓艱難的在他懷中墊著腳。


    “被丟掉的話心口疼疼的,給樊璃捂捂,樊璃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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