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貓眼神涼薄的向謝遇笑起來。


    “以他的性子,你就算在這床上當著雪意的麵要了他,他也不會迴去,除非你把他的手繩複原——複原他也不會原諒你,他對人很刻薄,對貓好,你想當貓麽?”


    謝遇沒理大黃,望向灰貓。


    灰貓一臉震驚還沒反應過來。


    它原以為厲鬼破障遇到命中人隻是個傳說,原來這種天大的倒黴事,還真給謝遇碰上了!


    灰貓迴過神來,目光和謝遇對上。


    這位大將軍生前像塊溫潤無瑕的稀世美玉,死後卻變得森冷淡漠,像座隨時準備鬧大雪崩的冰山。


    他壓著樊璃身,一隻手卡住那瘦削的雙手摁在樊璃頭上,一隻手捂住樊璃嘴巴。


    是個強迫的姿勢。


    他漠然望著灰貓。


    灰貓道明來意:“三三說你要殺樊璃,我來看你怎麽殺他。”


    三三炸毛:“你答應我會幫謝遇的!你要反悔麽?”


    大灰貓抖抖身上的水珠:“先給小魚幹。”


    三三連忙從樊璃的布包裏翻出一隻小魚幹給它。


    灰貓嚐過以後意猶未盡,道:“我可以幫你們,但是——”


    它抬起爪子,舉向謝遇:“你得給我這麽多小魚幹。”


    三三:“你要五隻?”


    小狸花:“一隻吧,它隻舉了一隻爪子。”


    大黃貓一臉戾火:“五十隻小魚幹,你漫天要價!”


    灰貓:“五千隻。”


    大黃:“……”


    灰貓定了這個價後,問謝遇:“你答應麽?”


    謝遇沒說話。


    三三解釋道:“樊璃還醒著,他不會跟你說話的。”


    灰貓向謝遇侃侃而談:“你怕他聽到你說話?”


    三三:“你看嘛,他就是不說。”


    灰貓望著被謝遇壓在身下、一臉驚色的少年,道:“大將軍的思緒快要裂開了吧?殺你的人實在太多了,但你不知道都有哪些人謀殺了你,找來找去就隻能找到樊璃身上,所以你一見到他就恨死了他,恨到極致,那障因就全部堆在他身上了。”


    “可你因為姻緣牽扯,壓根就沒法殺掉他。你要打賭麽?無論殺不殺他,你最後都是死路一條。”


    大黃貓取笑道:“何止啊,他嚐到樊璃的滋味就像要了命一樣,徹夜徹夜的抱著樊璃咬。”


    謝遇舔了舔唇,望著被他壓在身下的少年。


    須臾,他從樊璃身上起來。


    少年躺在床上大口唿吸著,暴雨在門外肆虐,他喘著氣,突然咬著唇無聲大哭起來。


    心口上一片血淋淋的傷,都是謝遇留下的。


    他抬肘遮在眼上,忍著痛猛不丁撞入一片雨夜秋涼。


    大黃默默看了樊璃一會兒,臉色難看的說道:“現在還隻是吸他,等到下月十五,誰知道會發生什麽事呢?說什麽溫潤端方的謝家玉樹,其實也和強盜一樣,豬狗不如。”


    謝遇沒搭理大黃貓,他立在床前背對著少年,低聲道:“明天迴去。”


    他這話是對樊璃說的。


    樊璃拭去眼淚,把散開的衣衫緊緊抓攏在身前:“好,我一頭碰死,你把我的屍體帶迴去。”


    三三心疼道:“謝遇別逼他了,你把他傷得透透的,他不會配合你!”


    謝遇走向雨幕。


    三三跟在身後:“你去哪?”


    小狸花:“又要去熬苦苦的藥麽?”


    謝遇獨自來到城隍廟。


    陰吏坐在桌後打盹,看到他,露出一個不出所料的淺笑。


    “大將軍這個姻緣斬得艱難。”


    謝遇垂著手沒接話,隻向對方抱拳行了個禮。


    陰吏連忙讓開:“下官萬不敢當。”


    謝遇直起身,向陰吏討牌子,他這次也是來見城隍的。


    那瘦小的陰吏笑道:“今日城隍大人無事,大將軍直接進殿吧。”


    謝遇便進了大殿。


    陰吏一迴頭,看到大黃貓蹲在廟外,好笑道:“你這貓兒,又來聽官司了。”


    大貓臭著臉走進大殿,在殿門口蹲下。


    謝遇免跪站在殿下,城隍坐在上方公案後。


    謝遇言簡意賅的道明來意:“請大人指點迷津,如何才能戒掉這飲血的瘋癮。”


    城隍緩緩道:“合歡。”


    謝遇微怔,抬眸望向對方。


    那城隍在廟中鎮守三千年了,卻還是個青年的樣子,高鼻深目,不怒自威。


    謝遇啞然片刻,行禮退下。


    他一臉凝肅的出了大殿。


    陰吏在桌後悠悠說道:“世人一旦跌入情網,不掙個頭破血流出不來,鬼比人還厲害些,那場沒能在生前圓滿的姻緣,死後總要千倍萬倍的奉還,還不完的,就留到下一世、下下世,也不知道何時休止。”


    陰吏望著謝遇,歎息一聲。


    “大將軍沒得到滿意的答案吧?”


    謝遇看向頭上那片黑天。


    他曾向這陰吏說,有欲斬欲,有情斬情——


    但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樊璃。


    他垂下頭,向陰吏說道:“情之一字不過是大浪淘沙,總有一天會找到方法忘掉。”


    陰吏:“這事其實說難不難,大將軍隻要帶他來城隍廟證婚,把這場夫妻的戲做完了,也就沒那些事了。”


    其實到最後,還是得一場合歡。


    謝遇直視前方雨幕,沒迴答對方。


    他走進大雨。


    大黃貓在他身後說道:“你就按他們的建議做吧,你們這種危險的東西,上天做夢都巴不得讓你們成親,那時你也不用破障了,你就成天和他造崽子——你現在難道不想?”


    “不想。”


    “嗬嗬。”


    謝遇頓住,迴頭看向那連連冷笑的大貓:“他隻是我一世障因,其他的什麽也不是。”


    “我知道你不想讓他死——”謝遇提腳往前,“你不必攛掇我與他成親,我要做的事,誰也攔不住我,我不做的事,誰也勸不動我。”


    大貓見他不上當,哼了一聲,提醒他:“殺掉他你也沒好下場。”


    謝遇給大貓禁言。


    這一夜有人酣睡,有人蜷縮著捂住眼睛抽泣,有人頂著大雨找一個答案,有人在雨聲裏瘋狂糾纏。


    雨幕下,胡菩提領著部眾在四處翻找線索。


    京中千萬間裏坊的大門被青衣衛敲響,雨聲、馬蹄聲、強闖民宅的嗬斥聲,無數聲音交織在一起。


    南康侯府就在這喧鬧的夜色裏臻於鼎沸。


    *


    次日,樊璃沒迴那西腳院去。


    他疲憊的坐在簷下,從早上到中午,沒說一句話。


    雪意看他時不時就去摸摸那隻空蕩蕩的手腕,便把自己編了一半的手繩拿出來。


    兩條紫色的編織繩在雪意手指間晃來動去。


    他手法笨拙的把手繩編好,給樊璃戴上。


    “這是紫色的,弄丟了再給你編一個。”


    樊璃摸著手繩,摸了半天後,他把手繩摘下來,揣在懷裏。


    雪意問道:“不喜歡麽?”


    樊璃摸著濺到膝蓋上的濕冷雨氣:“不戴了,看不到。”


    雪意愣然瞅著那雙清淩淩的狐狸眼,轉而強笑道:“沒關係,我給你講,你聽。”


    樊璃:“聽了也不知道啊,你帶我去摸摸雨吧,我還沒見過雨是什麽樣子呢。”


    雪意給他描述:“雨是一顆一顆的,像淚珠子,從天上高高的落下來,像一條筆直的銀線。”


    凳子上的少年問道:“那千萬滴雨就是千萬條銀線咯?人間得成什麽樣子啊,都被雨紮成篩子了,會變得千瘡百孔吧?”


    “哪有那麽誇張,人間廣袤堅硬,又不是軟趴趴的心口肉——”雪意笑著把他領到水盆邊,一張娃娃臉認真起來。


    雪意讓他蹲在水盆邊把手放進去,自己則站著,端著半杯水往下一傾。


    “嘩——”


    一箭細若筆杆的水柱高高的落入盆底,濺起的水珠子一顆顆蹦到樊璃手心、衣袖、臉頰。


    雪意笑道:“感受到沒?這就是雨了!”


    樊璃在水盆裏摸索:“沒有了,再倒。”


    一杯水倒完,他袖子濕了半邊。


    樊璃笑了。


    他甩甩袖子,慢慢摸去簷下,站在大雨旁邊側耳聽著雨聲。


    雪意陪他聽了一會兒,無聊了的打了個哈欠,拎起圍裙去做午飯,做好飯出來喊他。


    誰知那祖宗竟然不聲不響的站在大雨裏,仰臉麵向長天。


    少年渾身被雨濕透,臉頰上滿是水珠,他在笑,眼底微紅,也不知道是被雨砸紅的還是冷紅的。


    雪意氣急道:“上次風寒才好多久,你又作死!”


    雪意把對方拉迴屋中,摁著他叫他換衣裳。


    樊璃脫衣之前輕聲說道:“你出去。”


    雪意淡淡了他一眼,拿著幹帕子站在一邊:“你身上哪裏我沒看過?”


    謝遇猛然掀開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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