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欽天監的年輕道士仍舊是一身錦袍玉冠。


    話落,他手上的鞭子揚出一道厲弧,猝然抽向王慈心。


    歘的一聲驚響,帶著倒刺的長鞭瞬間撕破王慈心肩膀,連皮帶肉,撕開一條血淋淋的血口子。


    道士含笑道:“手滑,見諒。”


    王慈心臉色難看的站起來,手握鋼鞭,流著一肩膀血怒向對方。


    “謝玄安,你找死!”


    他長鞭一甩朝謝玄安撲去。


    就在這瞬,一則陰柔的清斥聲從左後方傳來。


    “大司徒,皇後娘娘有請——”宦官勒馬停下,定定看著王慈心。


    王慈心眼神狠厲的盯著謝玄安,臉上暗如黑雲。


    謝家家主拎著劍,沉臉向宦官說道:“今天的事他還沒給個說法,請大長秋稍等片刻!”


    宦官鎮定的替王慈心開脫。


    “大司徒今日吃了藥酒,不慎打攪了大將軍的安眠。這件事中宮已經知道了,明日必定會給謝家一個滿意的交代。”


    王慈心冷笑道:“明日我親自來給謝道逢賠禮,不知道世叔對這個答案滿不滿意?”


    謝家子弟捏著狼牙棒,寒眸盯住王慈心。


    “他為這大楚社稷戰死沙場,你如今欺他沒法動彈,便拎著一個手無寸鐵的少年來他麵前放肆!”


    “既如此,明日我們也去你王家的墳前走一遭!”


    王慈心眼底一沉,寒笑道:“請便!”


    他跨上馬背,縱馬衝進宮城,徑自來到坤寧宮。


    立在長案前的人鳳袍曳地,正提著一支細筆在紙上做畫。


    一縱一提,一片水墨山水就在她筆下成形。


    王慈心立在一邊,等胞姐畫完了才出聲說道:“我沒亂來。”


    對方停筆,側過臉來,柔美的臉上一隻眼睛黑得深不見底,一隻卻帶著死灰一樣的白,顯得她整個人有些割裂詭異。


    王慈心瞧著那隻灰白色的眼睛,說道:“我從始至終做的這些事,都是為了抓出樊璃背後的人——”


    王糜示意他繼續說。


    他把袖中的骨哨遞去。


    “這是從樊璃身上找到的,當時他拚死也要爬上床掏出骨哨,我猜測有人聽到哨音後一定會去找他,便帶他上昭陵——”


    但這一招引蛇出洞,由於謝遇的介入失敗了。


    王糜看著哨子:“你還是太猛撞了。”


    她側眸望去:“怎麽一臉委屈?”


    “沒委屈。”王慈心低著頭,心有餘悸道:“我碰到謝遇了。”


    空氣忽然冷滯。


    王糜提著細筆停了一會兒,緩緩看向胞弟的脖子:“謝遇掐的?”


    王慈心點點頭,突然冷笑一聲。


    “當年借楚氏和她那忠狗的手把他弄死,原以為這樣就結束了,沒想到人死了還沒完——改天還得讓國師跟我上昭陵。”


    窩在貴妃榻上的白貓撩起眼皮看著姐弟倆,尾巴輕掃繡枕。


    *


    “啊!輕點輕點——”


    府醫癱著臉掰住樊璃腳踝,在他的痛唿聲中一下子把他腳骨矯正。


    “你殺人啊!”樊璃出了一頭冷汗。


    府醫:“這幾天不要亂跳。”


    樊璃摸摸腳:“不疼了。”


    他從床上爬起來,腳踩地試了兩下:“我好了。”


    “作死。”府醫把腳給他包紮好就提著藥箱出門了。


    樊璃摸著傷腳出神。


    一連串腳步聲竄進門來,樊璃扭頭麵向門口。


    “天塌了還是地崩了,跑得像逃難一樣。”


    樊悅紅著眼眶,幾步來到床邊。


    “小……王慈心欺負你了?”


    樊璃指指自己的虎牙。


    “把他肩膀咬掉一塊肉,衣裳才撕到一半就放開我了,厲不厲害?”


    樊悅見他腫著半邊臉,手腳裹成大蠶繭了,還跟沒事人一樣帶著一身擦傷衝自己笑,心口猛然一酸。


    那種事放在誰身上都得嚇丟半條命。


    而眼前的少年渾不在意的笑著,像被暴雨打得遍體鱗傷後,又支棱起來的荊棘花。


    樊悅匆匆別開臉,抬袖擦拭眼眶。


    雪意悄悄遞來一張手帕。


    她看手帕上有濕噠噠的淚痕,一把給雪意塞迴去。


    雪意坐在凳子上,眼眶通紅的望著樊璃臉上的紅腫淤青。


    他說自己咬傷了王慈心,那他一定會遭受對方的暴打。


    他笑不是得意開心,是為了安慰他們——他這人就是這樣,看著沒心沒肺,一不小心卻又露出厚臉皮下的溫軟。


    雪意捏緊拳頭,眼神堅定的看著樊璃。


    “終有一天,我會讓他跪在你麵前!對了,我爹讓我轉告你,謝家人警告你不準再玷汙謝遇的名聲,再有下次就要讓你去給謝家人磕頭謝罪。”


    樊璃嘴快道:“是不是傳錯話了,不應該是讓我去給謝家的長輩們磕一遍頭麽?”


    雪意:“……”


    混賬玩意又開始貧嘴了!


    樊悅擦幹臉,悶然起身:“你好好歇息,大哥也傷到了,我去看他。”


    她抱著一大袋零嘴走了兩步,走到門口時腳下一崴。


    膝蓋上的腫痛就像一塊丟進水的大石頭,把她滿身少年氣砸得狼藉不堪。


    她突然崩潰的大哭起來。


    她跪了一天,阿翁也不見她。


    一迴來兩個兄長又被王慈心打了。


    問題到底出在哪啊?


    是她不夠乖麽?


    樊悅膝蓋又酸又疼,哭蜷著腰緊緊抱著零嘴。


    樊璃皺起眉頭:“我還沒死呢,哭什麽?”


    少女靠著門框按揉膝蓋,眼淚一顆顆砸下地,連了線一般。


    她不說話。


    樊璃就問雪意:“她怎麽哭了?是不是抱出去的零嘴被人偷了?”


    話落,一大袋零嘴猛不丁塞到他自己懷中。


    那大哭的少女抽噎著跟他商量:“我、我把零嘴給你,給你換一點藥,好麽?”


    樊璃沉著臉沒說話,虛虛的目光落在地上。


    樊悅:“我就當你答應了啊。”


    她把樊璃擦傷腳的藥膏摳出來,小心塗抹那發腫的膝蓋。


    她蓋上藥瓶子時,聽到樊璃問她:“王家人欺負你了?”


    樊悅抹掉眼淚,在床上坐了一會兒,澀聲笑道:“我被趕出族學了,去阿翁那裏跪了一天,想讓他幫我……”


    少女一臉強笑驀然散開,眼眶轉瞬間又濕透,低著腦袋啞聲說道:“他不見我。”


    樊璃聽完後怒色上臉,罵道:“為什麽要死死巴結王家?京中沒有其他書院給你讀書了?一遇到事就跪,滾!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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