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菜上桌,樊靜倫坐在主位,陸言站著給他添菜。


    等陸言站了半天了,他才紆尊降貴的說道:“坐下吧。”


    陸言坐下後,看到攥著筷子一臉火大的樊璃,默默給雪意丟去一個眼神。


    雪意會意,但是沒理。


    一個是脾氣火爆的世子,一個是脾氣火爆的瞎子,都是祖宗,他們要幹什麽就隨他們去吧。


    於是接下來雞飛狗跳。


    樊璃把雞骨頭丟到樊靜倫腳下,樊靜倫伸腳踩住樊璃腳背。


    眼看桌子要被兄弟倆掀倒,陸言突然在桌子底下扣住樊靜倫膝蓋,指節用力,徐徐將那支棱出去的小腿按迴來。


    對方寒著臉,在陸言手背上狠狠撓了一爪子。


    陸言抬起筷子,給對方夾了一塊雞腿肉。


    安生了。


    樊靜倫走時看了雪意一眼,見他長了一張娃娃臉,一雙眼睛圓亮清透,怪討喜的,便招了招手。


    “你來。”


    雪意低著頭過去。


    樊靜倫說道:“你爹該教你認字了吧?明早去執事房找老權要一套像樣的衣裳,跟著小姐去族裏陪她讀書、幫她研墨,就這麽定了。”


    雪意瞄了樊璃一眼,低著頭沒說話。


    他要是去讀書了,樊璃怎麽辦呢?


    樊靜倫可不管這麽多,說著長袍輕飄,施施然走了。


    樊璃支棱耳朵,跟著樊靜倫的腳步聲朝外走去。


    他鐵杖砸在地上咚咚響,樊靜倫抱著貓充耳不聞。


    樊璃一直跟進東院:“你故意把雪意支走,以為我沒了人照管就會哭天搶地麽?”


    樊靜倫摸著貓毛:“我管你哭不哭。”


    樊璃:“我一個人照樣活得好好的,上次的糕點錢還沒給我,你得給我一兩銀子,否則我今天拆了你這狗窩。”


    樊靜倫把腳搭在案上,抬眸向那小瞎子望去:“拆來看看?”


    樊璃一抬手就把旁邊的大瓷瓶摔碎,然後又扯住簾幕歘拉一扯。


    在他滿屋子忙活時,樊靜倫冷笑道:“有把子力氣,這也就不算一無是處了。可在大楚,有頭腦有力氣的謝遇照樣戰死沙場,你一個瞎子,有點力氣能幹什麽呢?擋得住暗箭麽?”


    樊璃手一停:“說重點吧。”


    樊靜倫:“你也知道,若王慈心鐵了心要你,你就算立馬刨開謝遇的棺材跟著殉葬,他也能把你拉出來。”


    “他這幾天連連給我來信,叫我把你送去他莊子,你在這裏豪橫,到了他手裏,隻怕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留給我的路不多,要麽死要麽活。若真到那般山窮水盡的地步,我一頭撞死再去投個好胎,又有何不可?”樊璃迴道。


    “嗬——”樊靜倫輕笑起身,立在樊璃麵前:“隻怕你到時候生死都不能自主。”


    樊璃思索片刻,笑了起來。


    “他是你小舅,他給你來信,那你在信上是怎麽恭維孝順他的呢?”


    樊靜倫幹脆直言:“我沒給他迴信。潁川樊氏雖比不上王家,卻也不是給人家當狗的奴才。”


    “不過咱爹隻是樊家的私生子,不受族人待見,雖做得一手好生意,但在官場上著實沒什麽能耐——空有個爵位卻無實權,如此一來,這滿府富貴便是狗嘴下的肉骨頭,誰都能來咬一口。”


    “所以這些年他使勁巴結王家,可要我也去攀附王家、給王慈心做狗,我卻是不能。”


    樊璃迴道:“扯那麽遠做什麽?我沒文化,聽不懂。”


    樊靜倫瞧著樊璃,沉聲道:“我可以幫你擋開王慈心,但你得幫我聯係你母親的舊部。”


    樊璃:“我一無所有,你找錯盟友了。”


    樊靜倫緊緊盯著這瞎眼小弟。


    老侯爺死前曾交代他,楚氏絕對不會毫無準備的奔赴黃泉。


    她那人,名字是假的,身份是捏造的,當年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沒救謝遇,還險些丟了徐州,但最後關頭畢竟是把魏軍打出去了。


    她對自己狠對別人更狠,怎麽會因為一點愧疚,就丟下兒子去死?


    所以老侯爺猜測,她定是和魏國的上層有些牽連。


    從她協助謝遇擊退五十萬魏兵時,老侯爺就總覺得她那些手段,隱隱有點太原溫氏的作風。


    說起溫氏,就不得不提到如今的溫氏家主、魏國大丞相溫洋了。


    此人玩得一手好權術,手底下的細作遍布整個中原。


    楚氏,楚溫惜,她莫非和溫家有什麽瓜葛?


    這個懷疑的種子一旦在老侯爺心中埋下,就困擾了他十年。


    十年過去了,他也想不通楚氏為何選擇輕生。


    但毫無疑問,她背後必定有人!


    她是不是被人授意,才撞死在宮門前的?


    一定是吧。


    否則一個當母親的人,舍得丟下才七歲的樊璃,丟下他之前還特意把他毒瞎?


    楚氏死之前曾特意交代過老侯爺,不要讓樊璃太冒尖,也別對樊璃太好,最好把他當透明人,給他一口飯吊著別餓死就成。


    老侯爺遵照她的意思去做。


    他是個較真的人,臨死前左思右想,一口氣都快落到黃泉了,又把大兒子提溜到跟前。


    “設若楚氏背後有人,那麽,這些人往後一定會來找樊璃。王家威勢太甚,有朝一日必有滅門之災,侯府興衰,恐怕要係在樊璃身上了——”


    這是老爹的遺言。


    最後一口氣卡在脖子裏時,他都不忘說道:“楚溫惜,你究竟是……”


    究竟是什麽呢?


    是魏國的流民?


    還是溫洋放在大楚的棋子?


    樊靜倫不像一件事要糾結十年的老爹。


    他直接就把半個籌碼押在樊璃身上,若樊璃當真能幫到侯府,那他自然樂見其成。


    樊璃若是不能,那他給樊璃一口飯,也不是什麽難事。


    樊靜倫輕輕給這小弟理了理耳發。


    “說什麽盟友呢?你我同是一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但眼下王慈心要你,我替你迴拒他的代價很大。”


    樊璃:“你舅舅是個畜生,你作為外甥給他擦屁股,這是應該的,別想讓我感激你。”


    樊靜倫:“可他畜生起來連我都不放過。我是冒著風險跟你談判,你要清楚,在我沒進朝廷之前,整個侯府,都得仰仗他的鼻息苟活。”


    不然高低得落得一個竄逆、抄家、發配嶺南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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