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下大雨謝遇都要出去走一遭,謝禪見慣不怪,把小樊璃塞到床尾。


    謝遇迎著夜色往河邊去。


    城中官員與管理河防的河堤謁者站在黑暗中交談。


    幾個掾吏舉著特製的琉璃燈,那點光亮幾乎被夜色和暴雨吞沒。


    風雨交加,河水喧沸,眾人得扯著嗓子向彼此喊話才聽得清。


    謝遇一去,掾吏便把他引到一幫官員旁邊。


    河堤謁者看到謝遇,連忙說道:“大將軍,雨太大了,今晚恐怕要漲水!”


    “已經漲了一丈高了,再漲下去,這陳留得被淹!”陳留太守說著,看向謝遇。


    他扯著嗓子喊道:“大將軍來得正好,下官正要派人去請將軍,借兵力疏通河道。”


    謝遇借著昏芒燈光,見水勢洶洶快要漫出河堤了,便解下腰牌遞給隨行的親兵。


    六萬人馬從軍營裏火速趕來,分作兩隊,一隊扛著一包包沙袋塞河邊攔水,另一隊在下遊浚河溝。


    這一夜謝遇都在河邊忙活,好在有驚無險,大水衝出河堤之前雨停了。


    天亮時謝遇站在石頭上,看著渾濁泛濫的河水。


    “家主——”


    老黃牽著樊璃找過來。


    謝遇偏頭看去,跳下石頭。


    樊璃穿著長筒靴,睜著一雙狐狸眼驚奇的望向寬闊河流,慢悠悠往謝遇這邊走來。


    他披著小披風,懷裏抱著食盒,來到近前:“謝遇吃早飯哩。”


    謝遇接過食盒,摸了摸樊璃腦袋:“多謝樊璃,迴去吧。”


    樊璃在他麵前站了一會兒:“阿平睡覺摳我腳丫。”


    “我迴去收拾他。”


    “好。”


    樊璃腳底磨蹭了幾下,挪到謝遇麵前,在他懷裏窩了窩,低頭時把手指放在嘴裏。


    他讓謝遇抱了一會兒才肯下來,小靴子輕輕踩著積水,慢步往迴走。


    一個少年士官朝這邊跑來,腳下濺起來的水比樊璃還高。


    樊璃連忙讓開:“慢點,水高,樊璃小哩。”


    那少年士官聽到聲音,腳下猛然一刹,水珠濺了樊璃半身。


    “說了呀,怎麽不聽?!”那奶白奶白的小團子在底下罵道,“靴子都打濕了!”


    樊璃仰臉望著對方,掀了掀唇,悶頭往前走:“都把靴子打濕了,衣裳也濕了。”


    那少年士官笑道:“對不住了,樊璃。”


    小童點頭:“嗯。”


    士官來到謝遇旁邊匯報下遊的情況,看他坐在石頭上吃東西,便道:“將軍每天在城裏城外來往,著實不便,不如把兩個孩子接到軍營,隨時也有個照應。”


    謝遇吃了一口荷包蛋:“軍營裏汗味大,不好養孩子。”


    士官說道:“阿平以前也是在軍營裏混的。”


    謝遇停下筷子,朝遠處那一抹小影子抬了抬下巴:“我說的是樊璃,他嬌氣。方才看你濺了他一身水,道歉了麽?”


    少年士官好笑道:“他念叨我呢,立馬就給他賠不是了。”


    謝遇繼續吃東西:“他記仇,你不道歉能記你半年。”


    “哎!是是,屬下道歉了!”


    “我就是跟你說一聲,他記仇能記半年。”


    河水消停後,謝遇迴到軍營。


    他連軸忙活了一天一夜,背脊仍舊挺得筆直,別人從他臉上也看不出什麽來。


    熟悉他的人看他迴城時牽出一匹馬,才知道他累極了。


    新來的士兵不理解將軍幹嘛要走路迴去,見他翻身上馬,悄聲道:“是嘛,有馬多快,幹嘛走路?”


    那少年士官在新兵蛋子頭上敲了一下:“少廢話,去提水。”


    士官比謝遇年紀小一些,寒門裏出來的人能在小小年紀迅速爬到士官的位置,眼力洞見和能力手腕一樣都缺不得。


    所以他瞧瞧天上的風起雲湧,就知道大將軍的心情了。


    天子時不時鬧個病危,謝家的頂梁柱又在白水大戰時領著個荊州刺史的身份死在戰場上。


    如今荊州還不知道花落誰家,謝老太師又在這節骨眼上病了。


    眼看謝家的時代要落幕了,其他九家勢力便蠢蠢欲動,想把荊州這塊大楚咽喉捏在手裏。


    但他們忌憚謝遇。


    謝遇手裏有兵,他是最有可能擔任荊州刺史的人選。


    所以那九姓大族為了把荊州把控手中,無不鉚足勁把暗箭落在這少年大將軍的身上。


    他躲不開,那就隻好像瘋狗一樣,去爭去搶了。


    去往城中的這段時間是獨屬於謝遇的,他隻有在這時才能稍微喘口氣。


    路上沒人時,他就會蹭到路邊,一邊走一邊伸手去打路邊的狗尾巴草。


    現在,他這條獨行路上多了個小尾巴。


    謝遇驅馬來到城邊。


    樊璃早早就在這裏等他了,玩了兩手泥還沒來得及擦。


    不敢讓他看到,便把手背在身後,怕被念叨,率先喊一聲:“謝遇騎馬哩。”


    小崽子腳邊蹲著幾個泥人。


    謝遇把他抱上馬背:“又是一個人來的?”


    “阿平送我,他走了。”


    謝遇掏出帕子把樊璃手上的泥拭去,路過守門士兵時,他解下錢袋遞給對方。


    “有勞你們照看他。”


    “大將軍快不要這樣!小公子很乖,我們隻是看幾眼,不費什麽事!”


    謝遇把錢袋塞去:“這是替樊璃給的,你們拿去買點湯餅吃。”


    守門士兵無奈,隻得接過。


    謝遇抓起韁繩,帶樊璃入城。


    小童騎在馬背上,窩在謝遇懷裏晃晃腳丫。


    “明天也要騎馬哩。”


    “好。”


    “要騎馬去外麵看看……看看景致,謝遇有勞了哩。”


    小崽子學舌,聽謝遇和士兵說“有勞”,他便把這個詞記住了,立馬就要用上。


    “有勞謝遇把樊璃送迴家哩。”


    “謝遇一晚沒迴家,有勞哩。”


    “晚上帶樊璃睡覺吃蜂蜜,有勞。”


    少年笑了起來:“怎麽都是有勞?”


    小童整個後背靠在少年懷裏:“因為是謝遇教的啊,有勞謝遇了。”


    *


    “砰——”


    那靠在床頭的森冷鐵杖被陰氣抓起來,粗暴的砸到地磚上。


    外麵暴雨嘩嘩傾下小院,屋中的亡靈雙眸猩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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