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意順著小貓的視線瞧去,什麽也沒看到。


    他在三三腦袋上揉了揉。


    “你怎麽盯著空氣看啊?就在樊璃這裏不要亂跑,我去廚房給你偷小魚幹。”


    “別吵,我在和謝遇談事。”小貓漆黑的眼睛盯住那懸在半空的青年。


    青年膚色蒼白,高冠大袖,袖下指節根根分明,黑色指甲尖如鐵鉤。


    他長了一副溫潤如玉的好皮貌,以至於那雙泛著濃濃煞氣的血眸都變了味,危險到了極致,倒有點妖異詭麗的意思了。


    這滿身煞氣的青年盯著樊璃。


    他不像其他厲鬼那樣猙獰恐怖,一上來就要見血,殺掉仇人破障。


    卻也不像普通的遊魂那樣無動於衷,他畢竟在樊璃脖子上留下了一道青紫色的掐痕。


    他在折磨樊璃。


    要是雪意不進來,他一定會把樊璃拽入夢境,掐著樊璃的脖子,在對方窒息時鬆開手,等對方緩過來又掐上去。


    他慢慢的折磨著樊璃,看著對方漸漸痛苦的臉,眼底卻沒有一絲喜色。


    “你怪怪的。”三三說道,“你折磨他,自己卻一點也不高興……你幹嘛?”


    角落裏的陰物小聲道:“是見色起意,要親嘴吧,這湊得也太近了。”


    “噓——大將軍不喜男色。”


    “那是生前,現在可是死了十年了,十年所有人都會變,鬼也會變,特別是男鬼。”


    三三咆哮:“都別說話,樊璃是我的!”


    謝遇在樊璃額上吹了口氣。


    這叫鬼吹火。


    人的兩肩、頭頂各有一把陽火,這陽火是保護生人的屏障。


    若這三把火滅了,人就會變成砧板上的魚肉,任由各路鬼物擺布玩弄。


    鬼吹火時,人的額頭或者肩膀會感到一絲陰冷的涼意。


    樊璃額頭發冷,伸手揉了揉。


    謝遇飄開,立在半空盯著他。


    “你要殺就殺,吹他的火做什麽?”三三氣急敗壞,跳起來要打謝遇。


    那五方揭諦六丁六甲拿著敕令盾牌,齊齊現身護在謝遇左右:“退!”


    金鍾大呂的洪音在屋中蕩開,滿地陰物捂著耳朵慘叫打滾。


    這就是戰神的待遇。


    生前萬人敬仰,死後萬人供奉,連過路的神仙見了他都得以禮相待。


    小貓嗤嗤哼了一聲,打不過就窩在樊璃身上。


    它不死心的替樊璃開脫。


    “樊璃沒出過遠門,也不會殺人,就算他娘親對不起你,可是,他娘親也死了十年了啊!你來這裏破障是不是找錯人了?別吹他的火了行不行?”


    謝遇垂眸望著小貓。


    他沒找錯人。


    先帝泰寧十年冬,樊璃母親楚氏因助他退敵有功,被朝廷征召為平北將軍,總控青、兗、徐三州軍事。


    先帝泰寧十六年秋,正在陳留郡練兵的謝遇收到楚氏來信,獲知魏國派五萬兵馬南下,連夜攻破五縣。


    形勢緊迫,謝遇收到消息後便帶著三萬精兵迎擊魏軍。


    然而消息有誤,魏國為了殺他,實際上派了三十萬人馬圍困邊境!


    隨行的三萬士兵全部戰死!


    謝遇負傷撕破包圍圈,去徐州與楚氏匯合。


    然而徐州城門緊閉。


    那時謝遇隻身站在高大的城門外,提著一把殘刀與衝上來的敵軍血戰。


    整整一天,他一個人在那數萬敵兵的圍剿中廝殺,最後被三把長戟洞穿心口。


    他死後,楚氏立馬出兵,與南康侯前後夾擊。


    魏兵流水般退走,北方三個州郡失而複得,而謝遇倒在地上,屍骨被戰馬踏碎。


    如今楚氏死了,這冤孽,謝遇自該向她兒子討要。


    謝遇沒答複三三,他隻俯視著坐在床上的少年。


    少年勾著腳趾在低空摸索,找到鞋子。


    他趿著布鞋,從床頭邊摸到纖長的鐵盲杖。


    三三不停跟謝遇講話,叫他走。


    樊璃聞聲一頓,麵向三三:“嗚嗚什麽呢?雪意是去給你偷小魚幹,我可沒氣他。”


    他上個月把雪意氣跑,三三就嗚嗚他。


    三三迴他:“我在罵謝遇呢,他吹你陽火,我叫他不要吹。”


    樊璃杵著盲杖出去了。


    三三扭過頭繼續向謝遇說道:“你要不去問問城隍,也許你的障因不是樊璃呢?樊璃可乖了,他都不亂跑的。”


    謝遇看著那仰臉站在陽光裏的少年。


    他不可能找錯障因。


    障因就是血孽,誰欠自己的血孽越多,心口的怒意在碰到對方時就越洶湧。


    楚氏留下的血孽轉移到樊璃身上來了,於是謝遇一碰到他,就恨不得把他撕碎。


    十年後的今天,他恨不得將樊璃挫骨揚灰。


    而十年前的每一天,他都希望樊璃無病無災的好好長大。


    十年長麽?


    不長啊。


    他一閉眼一睜眼就是一個十年。


    卻不料十年間滄海桑田,再見麵時,他們都麵目全非了。


    謝遇閉了閉眼,感受著晨風撩過臉頰的冰涼。


    陽氣隨著太陽的升起漸至剛烈,陰氣下沉,謝遇背上那片胎印沒有足夠多的陰氣鎮壓,就又開始發作了。


    他忍著痛,垂眸坐在床上。


    曾經他受楚氏囑托,從對方懷中接過兩歲的樊璃,一養就是五年。


    如今他得殺了樊璃,才能破掉一身障,好去走他那條輪迴路。


    他隻有一年時間破障。


    一年內要是殺不了樊璃,他就得被陰司扼殺——陰司為了防止化厲的英靈暴走,會在英靈額頭畫上咒印。


    這咒印隻管一年,一年之期一到,就會自動散去。


    到時候那英靈不管是戰神還是殺神,都會變成毫無理智的瘋子,陰司的黑白無常就會向各地城隍發布追殺令,城隍又向下麵的僧道、地隻、靈怪、孤魂野鬼傳令。


    一層層傳下去,縱使神仙來了也逃不開這層天羅地網。


    所以謝遇必須破障。


    破了障,一世的恩怨糾葛便徹底結束,就能去下一世投胎了。


    破不了障,咒印散了,他成了瘋子,必死無疑。


    三三向著樊璃,舔舔鋒利的爪子朝謝遇說道:“你看他的眼神直直的,你覺得他很漂亮麽?”


    謝遇:“他打小就漂亮。”


    三三驚訝道:“你們認識?那你能放過他麽?他還許諾要給我一百隻小魚幹呢——”


    三三說到這,撅著屁股抻了個懶腰,故意岔開話題:“別人的小魚幹齁鹹的,他的小魚幹不一樣,沒放鹽。”


    謝遇看向牆邊那張簡樸木床。


    薄被子薄枕頭,無處不顯寒酸。


    謝遇:“興許是他沒錢,買不起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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