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知道陸壓子是個躲不開的話題,但石三真的問起來時,他又一時不知該如何迴答。對於陸壓子,他雖恨之切切,但又隱隱地有些愧疚之情,總以為他之所以墮入魔道,與自己是分不開的。當年若是自己留在伊督作人質,也不至於有今日之變,且後來與陸壓子一來二往的接觸間,他又覺得陸壓子對石三是敬在骨子裏的。即便對新黨不忠,也不會對石三不忠,他之所以如此行兇作惡,多半是因為他以為石三已然遭難。如今師叔問起來,清風支支吾吾的,不知該如何迴答。


    石三是何等樣人,見清風支支吾吾,便猜中了他的心思,歎息道:“陸壓子的遭遇,責任多半在我。我明知他的性子,還要硬將他留在白元作人質,既傷了他的心,又將他推入魔道。他不似你那般剛強明朗,在陰暗裏浸淫久了就容易受其侵害,被其同化、引帶。你不說我也知道他的際遇。不過,站在他的角度來看,倒也算得上一個不錯的歸宿。”


    清風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石三如此豁達,本以為是咬牙切齒一通咒罵,沒想到卻是和風細雨的一陣憂慮。見石三這副模樣,安慰道:“師叔言之有理。陸壓子師兄如今在伊督乃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日後也自然是位極人臣,希望師叔能夠寬宏大量,放過他吧!”


    石三哀歎一聲道:“我何曾忌恨過他,‘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去吧!”二人一麵說,一麵來到一座山包前,其狀圓滾滾的,如豎靠在山崖上的雞蛋,頂端開一個小口,與化龍澗中朱厭藏身之地極其相似。清風引著石三從小口飛進去,喊道:“尊者,石三師叔來了!”蹲在下麵的朱厭聞聽石三來了,旋即站起身來,嗬嗬笑道:“你果真來了!”石三笑著應道:“石三來遲,讓尊者受委屈了!”


    朱厭揮動拳腳,沒幾下便將那山包打碎了,破殼而出,對石三笑著道:“我還要謝新黨的庇護之恩。若不是清風,還不知被他們怎樣追捕,更不知流落何處。”


    “蛋殼”一破,刺眼的日光瞬間圍攏過來,將他們包裹住,直入心田。石三心情大好,笑著道:“今日我還帶了好消息來!”朱厭似是心有感應,看著石三問道:“你找到乘黃了?”


    石三點點頭道:“正是!我已將乘黃尊者安頓在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尊者可願意過去尋他嗎?”


    朱厭點點頭道:“若是能如此自然最好,隻是恐怕要給你和新黨眾人增添不少麻煩。”


    石三道:“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能為尊者護衛乃是我們的功德榮耀,既然決定了,我們還是盡快趕路吧,恐怕霍盧與伊督不會那麽輕易善罷甘休。”


    三人結伴返迴觀雲寨,與玄算子等人會合後,商量道:“我們該徑直向北往三王峪,還是一路向東越過群山後趕到浩淵海上再向北行,往東山上去尋季布?”


    玄算子道:“恐怕這兩麵都不可行,倒不如一路向南,越境入固安,再一路向西,過上胡,經伊督,還從布袋口而入,再一路向北。”


    石三想了想,道:“隻怕在上胡與伊督又要招惹許多麻煩!”


    玄算子道:“南麵的麻煩相比起來倒還好應付些!”


    石三道:“既然如此,就按閣下說得辦!”石三命清風背上玄算子同自己一起在前麵帶路,又命東方雲起、章四有金帶上弟子在兩側護衛朱厭及巴林殘餘,清心、有金兩個斷後,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固安飛去。一入固安之境,其邊防守將便攔住他們去路,並將消息報給國君天祚。此時,巴林從人群中趕到前麵,對那守將道:“你可認得我嗎?”守將搖頭道:“不認得!”


    巴林道:“我乃是上胡之主巴林!如今欲從你這裏借道迂迴,去與白楠決戰,望你行個方便!”


    那守將看了看他們的陣容,半信半疑,道:“就憑你們幾個嗎?我勸你還是不要去送死!如今白楠軍中補充了些華夫人,異常勇猛,我們固安有兵甲三萬尚不敢硬拚,何況你們這幾人!若果真想過去,且稍待片刻,待我主下令後才敢放行。”


    清風等得心急如焚,說道:“你手下弟子行動甚緩,這一來一去要兩三天時間,我們前有懸崖、後有追兵,每一刻都能決定生死,如此幹耗著,豈不是要貽誤了戰機嗎?”


    那守將有些為難,道:“我也是沒辦法,如今伊督攻下了上胡,又對固安虎視眈眈,國君下令全麵戒嚴,不敢有絲毫懈怠,若是放你們過去,我實在沒法交代。”


    石三道:“莫如你在前麵帶路,我們徑往國都拜見你主,他若放我們過去,我們便過,他若不放我們過去,我們還從原路返迴,你看這樣可行嗎?”


    那守將還要猶豫,玄算子從清風背上爬下來道:“你可是偏將元甲嗎?”


    那守將一怔,提起警覺來,問道:“你怎麽認得我?”


    玄算子道:“我何止認得你,還知道固安的國運全在於你。若你放我們過去,便是你的功德一件,你主天祚就要重用,自此你可登堂入室,拯救固安於水火,立下赫赫戰功!”


    元甲雖是聽得心裏美滋滋的,卻仍不敢相信,還要阻攔,玄算子見狀又搶著道:“你看我們這一行人,各個身懷絕技,要是真想從此處經過,就憑你這幾個,如何能攔得住?不過是要和平相處,共禦外敵罷了!你這般支支吾吾、推推搡搡,一旦誤了時機,就將固安和你自己推向另一個截然相反的運勢上去了!我既知你名,如何算不出你的命運呢?”


    元甲被他說動了心,便親自引著眾人往國都螺城飛去。固安之主天祚不敢讓他們進城,率領兵甲數千出城相迎,遙見巴林也在,便放下心來,又要迎他們進城,石三卻婉拒道:“謝君主好意,我等為借道而來,不敢多加叨擾,還請行個方便,我們就走!”


    天祚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強留。你們去吧,若有什麽難處需要迴旋,還往我國中來暫避風險,我定以誠相邀!”


    石三等人自是千恩萬謝,在元甲的護送下一路西行。元甲湊到清風跟前,輕聲問其背上的玄算子道:“老神仙有什麽囑托嗎?”玄算子感其恩,笑著道:“我對你說的那些話,不要在意。若是時時記掛在心,凡事刻意求成,反要耗損了功德。若似往常那般,一心隻記裝著國是民生,自然會名利雙收,成就豐功偉績。”


    元甲拱手道:“老神仙的教誨謹記於心!”


    石三等人在元甲的護送下,自然是順風順水再無阻隔,一路西行出了邊關。兩廂別過,便進入上胡境內。巴林故國重遊,見滿目瘡痍、河山動蕩,自是一陣傷神,卻又無可奈何,隻能在前麵帶路,在山林中迂迴前行,躲著白楠的駐軍。一路上,巴林也打聽著新黨的情況,聽他們說了,便在心裏盤算,越是盤算越是迷茫,唯恐賭上了身家性命,最後又一無所獲。在他心裏,白元就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一個不入流的叛徒都能將南疆四國攪得天翻地覆,連不可一世的黑刹都折戟沉沙,何況他們新黨這些人呢?再帶路時便悻悻地,不甚用心。


    玄算子將他叫過來,問道:“你與新黨都是被逼無奈,別無他途,如今應該是同氣連枝、一心一意才是,怎麽能夠心生異念,一味相輕呢?”巴林道:“你這樣的老神仙,機關算盡,為什麽要放棄了白元的高官厚祿,不辭辛勞跑到這裏來受苦呢?”


    玄算子道:“你我殊途,有些話說了,你未必能懂,即便懂了也未必肯信,即便信了也並不認同,所以,深一些的就不說了,隻與你說一句,未來之天下必有新黨一席之地!”


    巴林將信將疑道:“這怎麽可能?如今還在夾縫中求生存,怎能長成‘參天大樹’?”雖如是說,但心裏多少有了些底氣,便一路引著新黨眾人,安穩地穿過上胡,進到伊督國境內。此時的白楠,正在安格魯的擅動下,盡銳而出,向觀雲寨去攔截霍盧三士。在他看來,新黨那些弟子完全不是博文等人的對手,用不了多久,便被他們全殲,搶著朱厭迴國。因此,他們時間緊迫,須是一刻也不耽誤,全速前進。


    新黨眾人正趕上這個空檔,一路暢行無阻,從白勺穀掠過,往布袋口入關,一路北上。石三還有些擔心,往北不遠便是白蕙的駐地,前日與他放行尚能顧念私情,如今幾百人,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再放過去了。他這一路上雖忙著趕路,也留心尋找白茹的屍身,卻沒什麽收獲,想必是被白楠弟子收了去,囫圇掩埋了。見了白蕙,不知怎麽向她交代。


    玄算子卻道:“隻管北行,如今白蕙已往觀雲寨南麵截你後路去了!”


    石三吃驚道:“她是如何知道我們行蹤的?”


    玄算子道:“你雖行事謹慎且仁義,但總有疏漏處。細算下來有兩個漏點,一個是霍盧利德,另一個在白蕙軍中,兩處會合,白崇一豈能不知?”


    石三有些自責道:“怪我心慈手軟,埋下不必要的隱患。”


    玄算子道:“全在命數!一者他命不該絕,二者你該遭此厄,三者不曆艱險怎能攀上險峰呢?”


    石三道:“多謝老神仙點化!”便謹慎前行,果見白蕙昔日營中空無一人,才知玄算子已今非昔比,有了通神的本領。再往前全速行進兩日,便到了羅伽山。眾人一進入山下的寨子裏,葉一劍便飄然而至,見是石三與清風等人,大喜,將他們引上山去,寒暄過後,熱情招待。


    石三將眾弟子安頓下,叫上玄算子、葉一劍、清風等幾個弟子,聚在山洞裏,開門見山道:“以我之見,你們便留在此地吧!我將朱厭尊者送到無憂島後便徑迴三王峪去了!”


    清風道:“我與師叔同往!”


    石三搖搖頭道:“此地天高皇帝遠,較別處都安穩些,你安心在此修行,恐怕到日後還要率眾來投!”


    玄算子點頭道:“正該如此!我若跟著你,便是個累贅,還是在這裏靜候你們吧!”


    石三點頭道:“正合我意!請老神仙顧眷新黨眾弟子,日後必報大恩!”


    玄算子搖頭道:“老夫手無縛雞之力,要顧眷也是你們顧眷我,兩相成全之故,何談恩情。你安心去吧,趁著他朝內空虛,正是趕路的好時機。否則又要多有阻礙!”


    石三辭了眾人,帶上朱厭,貼地飛行,徑往無憂島飛去。這一路果然隻遇到了些“蝦兵蟹將”。以石三的本領,自然不在話下,隻用了一天時間,便到了拉瓦深溝岸邊,帶著朱厭縱身躍下,片刻之後落在了無憂島上。


    無憂子見是石三,大喜,又要留他多住些時日,然而石三心裏裝著三王峪的安危,如何肯住,將朱厭交代之後便辭別出去了。


    至此,朱厭與乘黃有了好歸宿,石三便可安心了。待石三走後,無憂子看著朱厭,問道:“你便是鼎鼎大名的朱厭嗎?”


    朱厭道:“正是!”


    無憂子感慨道:“既然你有撼天動地、扭轉乾坤的本事怎麽不助石三成事呢?”


    朱厭道:“我也正有此意,然而石三卻言,以今日新黨之力,即便打下了江山也未必守得住,總不能一直靠著外力維持!三言兩語便將我說動了。”


    無憂子嘖嘖稱奇道:“這石三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竟能抵得住這般誘惑。”


    朱厭道:“胸懷乾坤,可安天下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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