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元宗門,白崇一將眾多長老召集來,為得就是要叫他們共享如今的太平盛世。他巡視著眾人,恰如察燕三十一州、四百三十縣之疆域。豪邁之情油然而生,威儀之態不飾自成。白崇一滿含笑意道:“天下初定,皆是諸君之勞苦功高。”


    諸長老及眾堂主齊聲高唱道:“宗主威震四海,乃萬民所向!”白崇一不再費口舌去做否定,一來一迴之間,已將天下之勢盡招攬於麾下。想了想又道:“如今天下初定,已遠非昔日所比。前幾日司徒遣使來信,叫我率眾前往漢美救援,足見各國皆在水深火熱之中,獨我察燕偷得安寧耳!”見眾人驚疑,白崇一又道:“那漢美雖自稱天下第一大邦,然其所處之區位,所行之諸事,皆是招禍之舉,看似瀟灑,實則窘然。”沒等眾人答話,白崇一又道:“近來多人皆勸我,要眼光向下,除卻國之大者,更要兼顧家之瑣事。何為成家之始末?乃在‘繁衍’二字;何為一家之核心?乃在‘嬰’‘啼’二字。此乃成家之始末,立國之根本耳!然而,坐觀當今之天下,因久戰而少人生育,因動亂而不逮安定,成家之始末、立國之根本早已拋在九霄雲外了。”看了看眾人,見沒有欲言者,便繼續說道:“我白元作為天下之首腦,自然要為萬世作表率。”笑了笑道:“以通俗而言,就是多生多種,為察燕增磚添瓦。”


    白魅、白蕙幾個女長老直挺挺地看著前方,一言不發。白茹麵上與其他長老那般雲淡風輕,然在內心裏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白崇一這一番話似是對她一個人說的,要她將那孩子的身世公之於眾。青術則一直處在遊離狀態,神遊物外,不在凡俗之中,他自然也是不屑於這種說辭的,心裏暗暗猜測著一個答案,隻等著白崇一親自揭開謎底。僅有普一知道,這些說辭背後的真正指向是什麽。白崇一收複了天下,他又不是玄天老祖那等聖賢,如何甘心將大好河山拱手讓與他人呢?於是,他向白崇一諫言道:“如今金丹已得,可服化之後再挑天下之良人,結成連理,以成萬世傳承。”他以為白崇一會嚴詞拒絕,至少,在他麵前假扮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然而,此一時彼一時也。白崇一怎麽還屑於假扮呢?他欣然接受普一的諫言,迅速召集宗門長老、堂主來商議此事。隻是,這等事自己是要避嫌遮羞的,怎好直截了當地說出口呢,須有人配合,更須半推半就,還須要贏得眾人一致擁戴,最後“迫於無奈”,才算真正成功。一來二去之間,又不知會耽擱多少時日。再加上金丹這等事是不可告人的,如何安撫眾人還是要費一番功夫,好在,有普一在,他的特殊身份,省卻了許多口舌。


    普一見時機成熟,便起身說道:“宗主英明至極,然而,恕某直言,民之不育不養,根源還在宗主!”眾皆驚懼,不明內情者紛紛為普一捏了一把汗,暗地裏等著白崇一大怒,而後下令將普一拖出去。然而,白崇一卻並沒有動怒,反而麵露喜色,饒有興致地問普一道:“哦?我倒想聽聽,根源怎麽在我呢?”


    普一自知找對了路子,便氣定神閑地道:“宗主之功無異於開天辟地!然而,長久以來,多專注於開疆拓土之大事,忽略了蒼生之細微,如今天下已定,民心卻因長久動蕩而一時仍難安定,心之未安又哪裏敢娶妻生子、泰然謀生呢?”


    白崇一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皺起眉頭來,問道:“依足下之意,該如何解民之憂呢?”


    普一繼續道:“我乃罪臣,是決不敢妄言朝綱的!”


    白崇一等的就是這一句。接過普一遞來的話頭,說道:“哎!?何處此言,你我本不是受天命相交接,自然之理也。況且你在位時也並非一無是處,至少在治世安民一事上要比我有經驗些,既然要說,那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必心存顧慮、支支吾吾。”眾人見白崇一今日如此和善,甚至對普一竟有了些許敬重之意,便越來越不明白他兩個葫蘆裏賣得是什麽藥了。


    普一道:“既然宗主有令,我便鬥膽直言。”他邁步降階,來到眾堂主中間,提高了聲音道:“宗主之於天下,絕不僅僅是‘統帥’,尤其是在國家安定之時,更多的,乃是當世第一師表。何謂師表?上行下效耳!上不行,下必慎焉。若要安民心,寬民意,宗主應當有所動作才是。宗主一動,萬民皆順從。”


    白崇一笑道:“普一不言,我還蒙在鼓裏!那你說,我該怎樣動作才能讓百姓心安?”


    普一道:“成家,嗣後,方能安民!”此言一出,大殿上便炸開了鍋,紛紛交頭接耳。嗣後,對於修行者而言,無異於自廢武功,更無異於自絕前程。普一平日裏戰戰兢兢,不敢狂言妄語,今日怎麽敢觸這種逆鱗?滿座皆驚,隻有白靈兒疑惑全解,自己將金丹服化後白崇一向她示好,她隻當是忌憚自己的實力,從眼下的情形來看,當是白崇一有了後手,或是得了金丹,或是普一進獻了其他寶物,總之,他有了嗣後的手段。


    白魅下意識地看向白澤,見他麵上沒有任何神情,也假意波瀾不驚,端坐在交椅上,一言不發。白無雙先是看了看白靈兒,見她陷入沉思,並不注意自己,便站起身來,對著普一怒喝道:“你這賊人,怎敢進讒言欺君,是何居心?”他起了個頭,後麵便有眾多堂主一擁而上,紛紛對著普一指指點點,罵他心術不正。普一在白元宗門如浮萍一般,沒什麽根基,眾人皆知,也不與他留什麽情麵,越說話越重,以至於義憤填膺,吵鬧之聲不絕於耳。白崇一見局勢漸亂,大喝一聲道:“稍安勿躁!”眾人皆訝然,等著白崇一“主持公道”,將這亂臣賊子拖出去亂棍打死。然而,白崇一卻依然氣定神閑,道:“我知卿意,更懂普一之心,他所言乃是為宗門,為社稷,全無半點私心。”眾皆驚詫,不明白宗主怎麽會大度至此。白崇一又轉向普一道:“足下之言,正戳中了白元乃至修行之人的軟肋,因此才犯了眾怒,望莫見怪。你說我當娶妻生子,為天下師表,不是我沒有此心,實在修行功績與天下安定,兩者難以權衡輕取。今之正果,乃是百年之功力,久曆辛苦才有小成,又曆生死砥礪才至大成,更輔以天地造化才至化境,然而,到了如今之地步,坐上這把龍椅,就不能將自我之進退得失淩駕於社稷之上了,時時刻刻不敢忘百姓之甘辛。足下之言,容我思慮過後,再做定奪。”


    普一道:“我豈不知修行之大忌?既敢諫言,便要獻策。舊偽朝曆經幾十代聖皇,多有化境而生子者,何也?乃是仰仗朝中秘術!今為天下安定之需要,我甘願獻上舊朝秘術,既保宗主之曠世修為,又保江山永固,上下盈滿溫情。”眾人又炸開了鍋,左右交頭接耳,紛紛擾擾評點起來。


    白崇一見時機成熟,道:“此一時彼一時也,舊朝生子,為得是代代相傳,我絕無此心!”


    白榆終於等到撥雲見日,便起身說道:“我們皆知宗主之心,乃是大公而無私的。薩滿說得極是,當作表率予以引導,既然有兩全之策,還是要為天下計。”白崇一仍有些為難,一味緊鎖眉頭不說話。


    白楸又說道:“此事非宗主之私,事關宗門之興旺發達、察燕之崛起複興、百姓之安居樂意,還望宗主要以大局為重,莫要安享富貴。”此話說得嚴厲,若是按照常理,白崇一早該橫眉冷對、發起火氣來了。然而,此刻的白崇一正麵露微笑的看著他們,耐心聽著或尖銳或含蓄的進言。當然,以白楸的眼力怎麽能看不出端倪呢?他之所以如此直言進諫,也是在試探,在驗證,見白崇一那副模樣,他便在心底裏確認了自己的猜測。


    白崇一又將目光移向眾堂主,最後落在了漪嵐身上。漪嵐七竅玲瓏,款款邁出人群,道:“今後一段時間內,當以此事為第一要務,盡快選出德才俱佳者,以成蕭薔後宮。”說完,理了理鬢角,斜目仰望白崇一,但見嬌羞無限,直叫白崇一心神恍惚。漪嵐自然能夠感受到白崇一熾熱的目光,假意不敢撤迴,呆呆地站在那裏,生受白崇一的注目禮。


    此後,又有三三兩兩的堂主上前勸解,叫白崇一以社稷為重,務必娶妻生子,成就後世。白崇一心裏自然是極暢快的,但白魅、白櫓、白茹、白蕙等幾個長老並未發言,覺得這結果少了些分量,卻又不敢貿然征詢他們的看法,隻怕聽到些自己不愛聽的。這等情形下,已有半數以上的人員表了態,白崇一自當是高枕無憂了。於是,他向普一遞了個眼色,叫他及時收口,將此事確定下來。普一心領神會,接過話茬道:“竊以為,此事宜快不宜緩、宜早不宜遲,還需宗主盡快定奪。”


    白崇一麵露難色道:“眾卿休要害我!”


    漪嵐激動地上前邁一步,卻是話到嘴邊,又咽了迴去,低下頭來,滿麵緋紅,竟是害了羞。白崇一餘光看在眼裏,心頭不免一蕩。許多年來,他一心撲在修行上,男女之事全然荒廢、兒女私情更是顧不得,與漪嵐朝夕相處百餘年也未曾關注她的一舉一動,一旦開了竅,才發覺眼前竟有如此嫵媚而撩人心魄的美妙女子。漪嵐見起了作用,更是百般嬌羞,碎步邁出,又碎步邁迴,始終是欲言又止,臉色緋紅。


    白崇一心猿意馬,對眾人道:“此事非一時之計,待日後再議吧。”


    眾人唿啦啦全散了。薩滿普一為了避嫌,也隨著人流步出了議事廳。漪嵐流連顧盼,也極不情願地跟在人後,向門外行去。白崇一目送著他們離開,心也隨著意識的萌發而迸出情意來,然而理智告訴他,漪嵐其人多魅術,難保不是趁機對自己施了什麽技法,才讓他心魂顛倒,難以自持。


    邁出大殿之後的白魅問白澤道:“尊者怎麽不攔著些?”


    白澤道:“既是天要亡他,又怎能攔得住呢?”白魅聽他說得如此可怖,問道:“亡與不亡不在此一事!”


    白澤道:“所謂倒行逆施,如今白崇一開了先河,倒退之勢便不可逆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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