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羽從鏡修中抽身而出,長舒了一口氣。他沒有想到,經過幾十年的苦苦探尋,終於有了結果,而且是這等出人意料的好結果。赤羽在同白無相對答時一直引導他搭救自己,以他絕世修為和決定智慧,想必也能看得出,既然是答應下了,那就一切好說。


    赤羽的思緒又衝破地牢,向著並氐二州,向著南疆伊督,向著樓蘭迴鶻分別飛過去,這是他用來打發時間的另一個手段。隨手撿一條草根,在地上不斷地推演攻防。他不知推演了多少次,每每都是新黨有死無生。於是他心急如焚,想要盡快闖出去,與石三、周毋庸他們同生共死、共克時艱。但願,以石三的經天緯地之才,能夠超出他的想象,帶領新黨活下去,哪怕艱難一些呢,隻要能夠活下去,便有緩口氣的可能,便有東山再起的可能,便有後麵的一萬種情形、一萬種可能。


    赤羽站起身來,圍著低矮狹小的牢籠轉了幾圈。他困在這裏太久了,對地上每一株幹草,每一塊磚石,每一個坑窪都了若指掌。他後悔當年沒有隨著石三修習土遁之法,後悔沒能早些找到白無相尊者,若是這一切推倒了重新來過,他定還會如三十年前一樣,帶著天機子去沉沙島與古月密會,再與石三分工配合,聚攏起天下英才,在無間嶺或者三岔山,掛起一麵旗幟來,工工整整鐫上“新黨”二字。新黨之所以為“新”,最開始是因著修習之法,總以為“鏡修”乃是舶來的“新法”,沒想到億萬年前玄天老祖就開辟了此法,隻是不知為何竟在察燕大地上失傳了,反倒是被後起之秀的霍盧國學了去。後來新黨日久,便覺得彼此間相處之法是“新”,凡事重要群策群力,並無明顯的等級層次,也無官階職務,不論師父弟子,皆歡聚一堂,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較白元與其他各國,實在是新鮮、新穎,一派生機活力。如今聽了白無相之言,他才明白,新黨之所以為新,乃是開揚正道、而廢偏流,此之為新如玄天老祖一般,開天辟地,激濁揚清。念及此,不由得生起一股慷慨激昂來。雖出寒窯,身上蒸騰著縷縷炙熱的正氣。


    赤羽轉了一圈,又坐在地上,盤腿進入鏡修之中。他不能這般虛度光陰,要盡快解開玄鏡奧秘,找到脫身之法,趕去與石三他們會合。他飛身進入玄鏡之中,麵對著偌大個世界,赤羽一時又不知從何處尋起。別無他法,隻能再次找到白無相,與他商量去哪裏找、找什麽。


    白無相現出身形來,見赤羽一臉茫然,笑著道:“你也太心急了些!”


    赤羽道:“新黨正蒙大難,叫弟子如何坐得住?因此不得已又來叨擾尊者,萬望恕罪。”


    白無相道:“我倒是有一個法子,不知可行與否。”


    赤羽道:“請尊者賜教。”


    白無相道:“出入玄鏡者須鵸鵌或銜或捉,衝破鏡關,方能進入,不過他們都是身形具在,並不似你這種,形神分離。若你有這個膽氣,我便命鵸鵌帶著你衝破鏡關,看是否能夠形隨神走,後再形神合一。若你修至化境,這等事是不難的,隻是如今這副情景之下,隻能試試看,不敢說一定能行。”


    赤羽一心想要脫身,聽說有幾分可能,便當作一種必然,心開始跳動起來。如今,莫說是幾分可能兼具幾分危險,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要去闖一闖才甘心。於是,斬釘截鐵地道:“請尊者盡管施法,莫要愛惜我的性命,死也要死得其所,不能困在這地牢裏鬱鬱而終。”


    白無相感其豪邁,也不由地提高了聲調,道:“好,既然如此,我們就放手一搏。不過你要想好,若是一招不慎,有可能毀掉你的修行!”


    赤羽沒有半分猶豫,道:“我自知在此萬難脫身,反而會變成新黨的累贅,如今終於有機會出去,怎會因貪生怕死而坐失良機呢?來吧,叫鵸鵌尊者抓起我來,衝破鏡關去吧。”


    白無相再不贅言,從袖口中掏出一個白色的丹丸來,交給赤羽道:“此藥乃是我煉製的安魂丹,你將它服下,多少是有些功效的。”赤羽接過丹藥來一口服下去,仰頭看著鵸鵌,點了點頭道:“有勞尊者了!”


    鵸鵌仰天長鳴,如人爽朗大笑,赤羽聞聲,也覺得心中暢快,對白無相施禮道:“多謝尊者!”


    白無相道:“你我來日方長,一心隻管凝神聚力衝出囚籠,莫要分心記掛他處。”


    赤羽點頭應著,縱身飛到鵸鵌背上。那三頭巨鳥振一振雙翅,赤羽便覺得身子搖搖晃晃,緩緩升在半空。鵸鵌伸長了三隻頸子,似三柄長箭,直直地插入雲霄。飛了良久,越過雲層之後便是一片光明,耀人眼目,赤羽禁不住捂住眼睛,繼而眼前一閃,又陷入無盡的黑暗中。鵸鵌又是一聲長嘯,撲打著翅膀,掀起一陣颶風。赤羽俯下身子,貼著鵸鵌的皮毛,緊接著,感覺身上便淋下一陣雨來,卻是轉瞬而過,想是一個瀑布。赤羽本能地提著一顆心,猜測著就要向外衝關了,秉著氣,注意著周遭的一切。白元地牢中的赤羽本體,此時端坐在地上,也是眉宇緊鎖,額頭滲出一顆顆豆大的汗珠來。成敗在此一舉!鵸鵌又一振翅,陡然加快速度,赤羽頓覺的身上裹上了千斤重衣,憋悶地喘不過氣來,想要調集真氣,卻不知怎的,內丹也似不堪重壓,無論如何也不肯吐出半分真氣來。


    重壓越來越甚,赤羽一時頭暈目眩,忍不住噴出一口鮮血來。鵸鵌對著鏡關衝了又衝,也似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狀況。迴頭看了看赤羽,見他雖是咬緊牙關硬挺著,但神情卻極其痛苦,若強行衝關,隻怕他會魂飛魄散。他用尖喙點了點赤羽的關元穴,赤羽方才服下的安魂丹頓時在體內化開,飛散到血脈經絡中去。像是被涼水激了一下,赤羽頓時感覺神清氣爽,身上的重壓也覺得輕了些。鵸鵌見他精神了些,便又揮了揮翅膀,鉚足氣力,直直地向那道屏障撞飛過去。這一撞,鵸鵌三隻腦袋及半邊身子都探了出去,獨獨卡在赤羽前麵。那重壓又迅速聚攏到赤羽身上來,比此前更甚。赤羽防備不住,似是挨了一記重擊,身體坐不穩,一個趔趄從鵸鵌背上跌落下去,想要調運真氣,內丹卻又不聽使喚,幾乎在崩潰的邊緣上。正要墜入無盡黑暗中時,隻覺得好似有人伸出一隻手來抓住了他的身子。赤羽再也堅持不住,當即昏死過去。


    再睜開眼時,赤羽正躺在白元地牢之中,他用手摸了摸濕膩的幹草,知道是自己吐了一口鮮血,更知道依舊沒能逃脫出去,仍困在這地牢之中,心頭生起一陣悲涼,進而跌入絕望之中。看來,這一招“元神脫殼”是行不通的,畢竟修為不夠,肉身不能隨心而動,移形換影。


    赤羽坐起身來,又試著進入鏡修,每次卻都是顱內劇痛,不敢冥想。他癱在地上,再也提振不起精神來。僅靠著一口氣苦苦支撐了這麽久,難道今日就到了死期嗎?難道未竟的事業就這般荒廢了嗎?他心有不甘,又不知該何去何從。似這般反複煎熬著,竟然沉沉地睡了過去。


    而此時他體內一顆白色丹藥,正被什麽力道指引著,慢慢再次化開一層,向其頭腦中運送。原來,這安魂丹是白無相仿照內丹模樣,分層炮製,合成一顆,裏外共有三層,一層強身、二層醒腦、三層激濁揚清,讓人精神振奮。赤羽沉睡之後,顱腦中因過度勞累而生出許多“空虛”之力來,像一道抓手,吸引著安魂丹消散開第二層來。安魂丹隨著血脈入腦,赤羽猛地從睡夢中驚醒,隻覺得腦中空靈,起初的悲戚絕望一掃而空,一時精神矍鑠,重振起希望來。他試著進入鏡修狀態,此時再無顱腦疼痛之感,順暢的進入鏡中。正要沿著舊路去尋白無相,卻見他帶著鵸鵌迎麵而來,遠遠地看見赤羽,大喜,道:“我以為你有去無迴,沒想到竟還活著,造化!造化!”鵸鵌在他身後也是一聲高鳴,似是人之笑聲,歡慶與赤羽的重逢。


    赤羽上前施禮道:“幸得尊者所賜神藥保命,否則實難再見。”


    白無相道:“丹藥隻是一環,關鍵還在你的造化。前者之險實在是由於我疏忽冒進,以致你險遭厄難。”


    赤羽連忙搶著道:“正如尊者所言,乃是我造化不夠,怎麽能怪在尊者頭上。還要感謝二位尊者屢次搭救之恩。隻是,前次慘敗收場,更不知何處可尋出路了。”


    白無相笑道:“出路往往就在腳下,隻是我們隻顧著抬頭看天,卻不能眼光向下。出路是有的,一直都在,總不至等你休至化境再尋出路去。”看了赤羽未有泄氣之態,又轉而說道:“我還有一條路子,不知可行否,還敢陪我再試嗎?”


    赤羽隻聽到“還有一條路子”,便斷然應道:“有何不敢!”


    白無相笑道:“這一次倒也沒什麽兇險,隻是要委屈鵸鵌老兄。”


    赤羽有些猶豫道:“莫不是要鵸鵌尊者以身犯險?若是這般,我寧願再關上幾十年也決計不從。”


    白無相擺手道:“你且聽我慢慢說。當年玄天老祖修成這玄鏡,僅在拉瓦深溝處留下一個鏡關,又命鵸鵌為使,往來出入。這些年來,我與這玄鏡漸漸融為一體,慢慢摸索出一些開鏡關的機巧來,若是能夠在你那地牢處開一個關口,叫鵸鵌衝將出去,將你本體、原神一起銜入鏡中,再從另一個關口出去,豈不是就能夠輕鬆將你救出?”


    赤羽喜出望外,對白無相說道:“尊者為救我真是勞神費力!隻是這設關恐怕絕非易事。”


    白無相道:“老祖能設得我們便能設得。既然你能進入玄鏡之中,當是能夠操控這裏的山河布局,乃至這裏的一切,再加上我和鵸鵌,我們三個之力,還怕辟不出一個鏡關來嗎?”


    聽白無相如是說,赤羽心裏便有了幾分底氣,麵露喜色道:“尊者說的極是,既然如此,我們盡快著手吧。”


    白無相道:“莫著急,讓我們推演一番,成與不成還是個未知數。”


    赤羽聽他這句話,猶如一盆涼水從頭澆下。原來這老爺子也好打趣,那些鏗鏘有力的話隻是用來鼓舞士氣的,並不具有實用價值。


    白無相又道:“鏡關要設也不難,隻需鏡修者死後,將腦中所留的端口開辟出來即可。”


    赤羽驚詫道:“尊者是要取我的性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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