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燕大地,經曆了豈止億萬年之久,曾被冰封,也曾沉入海底,幾經滄海桑田之後始有了今日之生機。若是將此時的熱鬧,比作爐火上的水壺,水沸而氣蒸,熬幹之後會是一副什麽景象呢?十年、二十年對於察燕浩瀚的曆史而言,混若滄海一粟、白駒過隙,各方局勢在前後拉扯、左右推搡中,竟保持了“許久”的安寧。白崇一習慣了作為天下主宰的感覺,手下的長老、臣子以及百姓蒼生也都習慣了這樣的主宰,說不上壞,但也絕談不上好,隻是在混日子,在拉扯和推搡中艱難前行。


    任誰也沒想到,石三竟在伊督駐守了二十年,這二十年間,他始終扮演著皇家與各地方部族勢力的話事人角色,用盡了威逼利誘,隻願他們和平相處,不要陷入華夫國給他們設下的陷阱——戰爭、內耗的泥淖中而無法自拔。因此,有他在,伊督這樣一個彈丸小國竟然前所未有的安定了二十年,沒了戰爭的攪擾,伊督民眾生活恢複了往日的寧靜,深居大山環抱之中,能夠盡情吐納純淨恬淡的氣息而不至擔心被人施了毒蠱。白元九長老白蕙及原宗主堂堂主白楠是樂見這等場麵的,曾幾何時,他們不止一次地眼睜睜看著座下弟子被看不見的毒氣取了性命,也眼睜睜看著白茹受辱,更是親身體驗過被毒翻的感覺,因此,無論怎樣講,他們想要的都不是戰爭,而是與所謂的“敵軍”和諧相處、秋毫無犯。陸壓子於中途被石三遣迴察燕去向媃兒、惠靈公他們報平安,他走時清風一百個不願意,與石三賭了一整日的氣,第二天一早便煙消雲散,硬拉著石三從那山洞中潛進化龍澗裏又變了一次金龍。清心也從新弟子變成了老弟子,在石三的精心教授下,他的修為起初進益神速,然因他常年浸淫奇毒,所修成的內丹及真氣不夠罡純,始終夾雜著些陰氣。石三試圖幫他調養,卻仍是無濟於事,想來那些奇毒早已深入其髓,隨著血液而生,又隨著血液而遍布周身,若要驅除,恐怕隻有抽血換髓不可。


    周毋庸、葉一劍、季布三個在並州駐防,每日窺探黑刹的動向,然而這二十年間,惠澤、子悠等人竟好似冬蟲一般,完完全全蟄伏起來,沒了一絲動靜。他們三個被白崇一耳目嚴密監視,在夾縫中求得一絲生機。不必想也知道,這二十年,對於他們來說,已完全斷絕了與外界的聯絡,沒能新收一名弟子。不僅如此,在四長老白榆及護法白無邪的攪局下,新黨多半弟子轉投到了白元旗下,所剩者也有些在搖擺之間,隻是為周毋庸等人的恩情所係,不忍傷了師徒情分罷了。由此可見,周毋庸等人雖是新黨中的主力所在,但也因力量過於集中,被白崇一當作主要“發力”點,不斷地施以重拳,讓他沒有喘息之機。


    媃兒與惠靈公駐守在樓蘭,前後左右皆是屏障,再加上僅有惠靈公一人修為還看得過,實不足為慮,白崇一便不把他放在眼裏,由著他們自生自滅。惠靈公倒也難得自在,每日與厄都等三五個人閑遊,長了不少見識。那碧螺頂他幾次三番地登上去,竟與那蜒蚰廝混熟了,再去時那畜生已不再反感,隻是看看他與厄都,縮在殼中不再出來。惠靈公還將自己畢生的鏡修心得傳授給了厄都,讓他時時修習,進益較往日快了許多。


    沉沙島上的古月,似與世隔絕了一般,除了清遠等人隔三差五地前去探視,二十年多年來他隻與島上的那些弟子們相守,未見一個生人。昔日打漁的爺孫眼下也隻剩下孫子,孫子又生了小子,待小子長到五六歲時又帶在身邊,隨他出海打漁,偶爾靠到沉沙島上“借住”兩日躲避風浪。兩廂雖不相容但也彼此不相幹涉,漁人一心在魚,而無心其他,古月一心在修而無心於魚。古月倒是個極好的人師,教授的弟子也似周毋庸、惠靈公等人一般,對他敬服不已,及至感恩戴德。


    至於赤羽、伯舍二人,實在沒什麽可說的,與其說養在白元宗門,倒不如說是被囚禁了起來,所居住的八長老院每日都被重兵把守著,吃喝用度皆由白元子弟層層遞進去,絕不允許外人隨意探視,也不許他們外出一步。這二人倒也靜得下心,每日盤腿鏡修,不聞窗外之事,進益倒是出奇的快。特別是赤羽,他經過一番辟鏡之後,竟將自己所修之鏡與那秘鏡打通了。起初他也不敢貿然進入,時時提防著,恐有邪氣或是異物飛出來,毀了他的心血。然而一陣觀察之後並未見什麽異樣,他便試著進到裏麵,幾番查探,才知其疆域之廣闊,竟似重塑了一個世界。他也不敢走得太遠,隻怕有去無迴,然而又被其中奇峻詭麗之勢所吸引,每每閑暇時便潛在其中,感受四季變換、景色變遷。他分明記得,剛開始時,自己是進不得這秘鏡的,後來甫一打通,初踏足進去時還運不得真氣,隻能徒步探訪,直到後來,相融越來越多,才像剛能禦氣的小弟子,慢慢學會了飛行,學會了在其中運轉真氣。


    駐守在絕崖上的青術,似是重獲自由的羈鳥,自由中又帶著一絲不安。父親黃岐山人被人圍剿的情景他哪能放得下,直到如今還曆曆在目。在他眼中,無論是白鬆還是陰陽二老,都不過是爪牙、走狗。害死自己父親的真兇是黑刹無疑。因此,如今他被封在絕崖上,算得上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然而家仇國恨又讓他不敢有半分懈怠之情,隻願在有生之年修成化境,將惠澤、子悠兩個黑刹頭目一網打盡。仇恨如藤蔓長進了他的血肉和骨髓,在歲月的催持下枝繁葉茂,填滿了他整個意識和腔體。他無時無刻想要將黑刹置於死地。為此,他與恩師斷絕了來往,隻因當年他從中作梗,叫黑刹死裏逃生。他也漸漸對白崇一心生嫌隙,怪他優柔寡斷,沒能果斷出手,將黑刹斬草除根,因此,對白櫓這個恩賜的姓名,他從來不用,也不許白崇一之外的人用。他的骨子裏還保留著皇族的高貴氣度和桀驁不馴的豪氣。


    說到青術的師父司徒,倒算得上一顆釘進空隙的楔子,看似將空隙填滿,將兩個木器連在一起,但其實卻似水中滴進了一個墨點,等它慢慢暈開時才愕然發現,不知何時,整個池水盡被染成了墨色。他在東山上無償為白元培育弟子,每年三百人,十年一茬,這二十年間,他共為白元輸出了四千餘名弟子,這些弟子修為不錯,又都在各堂、各地、乃至各長老院中身處要職,漸漸充當起中堅力量。白崇一心思不在於此,還要不停地向司徒和漢美表達謝意。


    白元各長老,唯有三長老白楨一直守在白元宗門,二十年間並未外派。另有六長老白無雙,為了尋找白靈兒的蹤跡,尋遍了察燕每一寸土地,甚至幾次潛到拉瓦深溝下麵,到極深極寒極暗之地追尋白靈兒的足跡,隻可惜,他的修為讓他探不到底便不得不返迴。二長老白楸守在沙河江州,一麵要注視著黑刹的動向,一麵又要監控著新黨一眾人等。四長老白榆守在雍州隻有一個目的,就是要抵住新黨要害,讓他進退不得。


    至於駐守在涼州的白魅,起初與白澤一起去找尋白靈兒的下落,企圖在危難時助她一臂之力,然而,照著山河社稷圖苦苦尋了幾年,也沒有半點消息,難道她真的從人間蒸發了不成?他兩個雖也有監視新黨的使命,但隻是平日裏做做樣子,實在是下不去手的。


    白崇一本人是極忙碌的,他多半的心思氣力都用在了尋找金丹上。當年命普一到北方搜羅了幾十名卜師,他們為了彰顯自己的本事,各顯其能、各說各話,把察燕江山湖河城胡亂點了一通,有些甚至南轅北轍、相互矛盾,彼此間各執一詞,相辯甚歡,攪得白元宗門裏“熱鬧”非凡,更攪得白崇一暈頭轉向,空歡喜了幾場之後便對他們丟失了耐心和信任,遣散了大部,僅留下五人,聯合起來繪製了一幅風水推演圖呈在眼前。白崇一大喜,也不敢派人去尋,隻能親自出馬,帶著普一、辛安兩個,到圖中所標注的山上、穀中去搜尋。二十年間,走遍了大半個察燕,也未曾見金丹的蛛絲馬跡。他幾乎要丟掉耐性了,對普一發了幾通牢騷,這無心之舉,倒是惹得普一心內翻騰,想到若是追捕金丹一事就此擱淺,那他在白元中便沒了任何價值,等在前麵的隻有死路一條。隻是他不知道,白崇一哪裏會真的放棄呢。推翻舊皇族時他扛得大旗上雖寫著“民願”“民生”,但要是實現這樣的憧憬,還需要走很長的路子,經過數不盡的橋梁,跨過數不盡的溝渠,非是他半途而廢,實在是前途渺茫,實現起來不知要耗費多少心血。依著舊皇族,若做的武工那般偉業,倒也不失為一項功德。


    不得不提的是,經曆了幾十年戰亂的萬千民眾,時至今日也終於用腳步做出了選擇,大舉遷徙就如雨前的蟻群一般,為躲避災難而做著最大程度的掙紮。他們大體分兩個方向,一個是壑北廣大民眾,但凡是有些“本事”,或是家中子弟有在白元謀職的,都會想盡一切辦法向壑南遷徙,尤其是大關城周邊,已經是人滿為患了。衝虛子為此事專門返迴宗門向白崇一稟報,言說北方許多州縣已是滿目荒涼、人去樓空了,要盡快想辦法,穩定住民心,讓他們安居樂業,不必驚慌。然而,白崇一很不以為然,他倒覺得,民若候鳥,隨勢而動,既然不遠千裏跑到壑南來,便說明勢藏於壑南,乃是聚攏人心極好的節點。再者,人多了,招引弟子就簡單些,白元宗門可以趁機壯大規模。衝虛子隻能悻悻而歸。而另一個方向,是有些修為不錯,又去不得極都的散修之人,紛紛向東山遷移,這其中緣故,一來此地雖名義上歸白元所有,但實則歸漢美統轄,是實打實的國中之國,來到此地無異於去了漢美。二來,那些散修者往往是帶著些孤傲性子的,在他們眼裏,白元無德、新黨不入流、黑刹乃是異族,隻有漢美不僅自由且美好,況且還能接近漢美功法,但凡習得一招半式都是個極大的榮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山海九聖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武一實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武一實並收藏山海九聖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