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麵走來的女子正是被白崇一重用了的宗主堂堂主漪嵐。白無邪迎上去,叫道:“漪嵐師叔,我奉宗主命請新黨赤羽、伯舍兩位師叔來。”


    漪嵐盈盈一笑,說道:“兩名小弟子新入宗門,是我管教不嚴,想是冒犯了護法,特來請罪的。”


    白無邪被她幾句話撩撥的春心蕩漾,不自主地靠近了些,施禮道:“師叔何必如此客氣,是這兩位師叔久居在外,未曾來過宗門,不知白元的法紀,一場誤會而已。”


    漪嵐咯咯笑道:“大水衝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認自家人,也怪宗門廣大,上下幾萬人,饒是我在宗門混跡了二三百年也未能認得全,何況小弟子們。”


    赤羽見她一副扭扭捏捏的模樣,心裏毛楞楞地難受,沒好氣地拖著白無邪道:“快去向宗主複命吧!”


    漪嵐斜眼看了赤羽,笑道:“看這裝束和英姿,該是赤羽大哥吧,是宗主命我在此恭候二位。”


    赤羽一怔,心道:“看來新黨在白崇一心中的地位著實不低,按理說即便是群雄割據時代,新黨也算不上什麽名門大派,充其量與黃岐山人的晉王派相當,自己又是新黨中普通的一員,怎麽勞天下第一大幫派的首腦如此重視呢?看來新黨的苦日子要來了。”


    伯舍也是心明眼亮的,笑了笑說道:“何勞堂主大駕,我們自去便是了。”


    漪嵐笑道:“說來也是不巧,這幾日正值宗門的族祭日,宗主須清心齋戒七日,後再入宗祠陪侍天靈七日,這期間不得宴歡待客,還望二位見諒。”


    赤羽、伯舍兩個是何等人,哪裏會相信這種鬼話,然而卻又無可奈何,他們來時已經做好了被囚禁於此的打算了,也不心急,暗忖道:“既來之則安之,管他真話假話,隨他去吧。”


    兩人對望一眼,會心一笑,道:“不打緊,不打緊,我們等他出關。”


    二人的態度反倒讓漪嵐有些意外,按照常理來說,這等修為的都會有些傲骨,受不得丁點委屈,沒想到他兩個倒和善的很。細想起來,隻有兩種可能,一種是趨炎附勢、唯唯諾諾的恭維,另一種是智慧超群、不懼陰謀的大無畏,眼前的這兩位,顯然不像是智慧超群之輩,那應該就是前者,因寄居於白元羽翼之下而感到卑微,也是人之常情。因此,漪嵐從內心裏又自覺尊貴了幾分,吩咐白無邪道:“勞煩護法將二位帶到八長老院去吧。”白無邪應允著,目光卻一直不肯從漪嵐身上移開。漪嵐心生厭煩,卻仍含春帶笑,叫道:“無邪護法,快去吧!”


    白無邪眼神仍是直勾勾的,臉上始終帶著笑意。赤羽見他那副模樣,心裏不僅不反感,反而覺得甚是可愛,畢竟像漪嵐這種低劣的妖媚術,也隻能迷惑那些心思單純、定力不強的生瓜蛋子,這年輕後生雖然嘴上不饒人,但心地不壞,各為其主罷了。倒是這位漪嵐堂主,是個綿裏藏針、笑裏藏刀的厲害角色。


    白無邪引著赤羽和伯舍到周毋庸的“官邸”八長老院安心等著去了。


    其實,漪嵐所說的並不全是假話,這幾日的確是白元宗門的族祭日,齋戒和陪侍是要的,卻隻是個形式,做做樣子罷了,並不是真的要不事政務、謝絕賓客。然而,白崇一這一次卻真的按章法,全身心投入到祭祖一事上去了,倒不是他閑來無事,而是他明白“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的道理,如今戎事大定,頭等大事自然就是告慰祖宗在天之靈,也告誡天下人,白元與察燕已不再是兩張皮、兩條線,終於合二為一了,從此後,他白崇一不止是白元一個門派的首腦,更是整個察燕國的首腦,不止白元長老、弟子要敬奉自己,整個察燕國的子民都要敬奉自己。所以,白崇一並非刻意躲著他兩個,在他心裏,新黨確實算是個不小的威脅,但這威脅並不在其實力有多強勁,僅僅是新黨內相互敬重友愛,遇事皆盡心竭力的氛圍與以往及目前所能認知的所有門派的等級森嚴、上下有別皆不相似,這種氛圍也讓座下的白靈兒、白魅、白尋乃至玄算子都對他們很有好感,讓他不得不時時忌憚著、提防著,唯恐被其攀比下去。倒也不至於躲著不敢相見,連不可一世的黑刹臣服於他了,這小小的新黨,還能掀起多大的風浪來呢。


    齋戒七日後,白崇一循前朝族製,著大裘冕,領眾長老、堂主先祀昊天上帝,又換袞冕,獨自一人邁入宗祠,向祖宗靈位行大禮、叩謝在天庇佑之恩。除遠在伊督的白蕙和外姓的周毋庸,其餘長老、堂主不論駐防在哪裏,一律被召迴宗門,跪伏在宗祠門外,聽白崇一飽含深情的唱念祭詞。祭詞念過之後,貼身弟子從門外關閉宗祠大門,獨留白崇一一人守在其中。宗祠很大,其規模甚至超過了各長老院,分玄天祠、先主祠和功勳祠,玄天祠供奉的自然是察燕共同的先祖玄天老祖,先主祠顧名思義,供奉的乃是白元門開宗祖師的白無相、白澤及後世各代宗主,至於功勳祠,供奉的是曆任長老及對宗門有傑出貢獻的堂主、護法,比如曾在剿殺古月時戰死的白影、白鶴,及在北境戰死的達山、扶淩子,這些人的數量自然是遠大於前兩者,足足占了幾十間祠堂。按照祖製,白崇一須在七日之內,從玄天祠開始,依次拜完先主祠和功勳祠,以極大的熱情敬告,將繼承他們未遂之誌,再以極大的真誠慰藉他們在天之靈。然而,大門緊閉之後,整個宗祠內僅剩下白崇一一個活物、一雙眼睛,這是他幾十年來少有的獨處,那種暢快、自由,是以往任何時候都比不了的。他首先拜的,並不是玄天老祖,也並沒打算拜會那些所謂的功勳亡靈,隻在先主祠裏,恭恭敬敬地跪下,工工整整地磕了三個頭,隨即站起身來,從白無相、白澤兩個最上方的牌位一一掃視而過,臉上不自主地浮現出得意之色,是的,他不必再掩飾這種得意之色。在他眼裏,在萬民心中,自己的成就定是要超過所有靈位的,待他羽化之後,這上麵應該留一個最顯眼的位置給自己,供後世千秋萬代瞻仰、供奉。可是……白崇一想到了千秋萬代,想到了羽化之前,自己會按祖宗法度在九大長老院推舉出來的二十七位“俊傑”中欽點出九人來,再經競試、推舉等流程,最終決出三人,再由他決定將宗主之位傳給誰。他就是這麽坐上宗主位子的。但如今,在完成了大業之後,卻不想將這個位子再以這種方式傳下去了。他正苦於不知該如何解決這一難題時,白靈兒為他送來了聖皇武工的遺物,旁敲側擊之下,玄算子透露了些內容給他,隻是這老家夥卻似乎並不支持他這麽做,要想動手,卻著實有些難度。再說,這等事哪裏能用得了強,需要在不動聲色、乃至半推半就之間完成才最好。


    白崇一點燃了一炷香,拜了拜,分在各牌位下麵,向“他們”傾訴起來:“想我白元,從二尊開始,由列位祖宗而至我手,所曆近萬年,如今方成誌願,一統玄天老祖所分三十二州之疆域子民。大業從今始,你們可以安息了。”盯著白無相的牌位,說道:“從尊者羽化至今已足百甲,輪迴之後,又入‘無’字輩,族中雖有才俊無數,然無雙、無名、無邪、無塵、無功皆是‘能臣’而非‘明主’,須是有大智慧者,傳承吾誌,精益修為,方能擔得起興旺門庭、昌盛國家之大任。”頓了頓說道:“‘無’乃宇宙之元始,‘無’中生‘有’、‘有’生則萬物繁盛。‘無相’非本相、非一人相,乃萬相、無所不相。能擔大任者,當是尊者般,正如崇一,雖是初數,卻也是始數、元數,此後所有數皆由一始,皆因一成,故,崇一能開後世先河,是命中定數也。能承萬鈞擔者,該是既能手握乾坤、又能包容萬方的大胸襟大氣度,曰‘無極’。”自言自語道:“白無極、白無極,該是這種名字才好。”跺著步子,又來至上任宗主白萬山靈位前,斜目視之,道:“全賴你當年慧眼識珠,才有白元與我的今日。隻是,他們傳言選定我後你又多次踟躕,想要反悔,如今,若在世或是泉下有知,你還會反悔嗎?白霖深受你之寵信,認定了你會將宗主之位傳於他,以至於此後二三百年仍不甘心,糾集了一眾爪牙,整日與我作對。如今,他父子兩個,早已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從人間蒸發了。嗬嗬,你的好弟子,你的好門人,你的好做派。”白崇一又為他單點上一炷香,直接插進案上的銅爐中,對著靈位說道:“說起來,你對白元是有功的,在位二百二十三年間,勵精圖治、廣招門徒、擴建白元宗門,以成巍峨之風,更將原有的青、禦、玄三堂擴展至二十四堂,九大長老院宗族弟子新生幾萬眾,讓白元借著前朝力不能逮之機一躍成為天下第一大門派。這些,白元宗族上下忘不掉,我也忘不掉,也必將寫進宗祠、刻在你陵寢的碑額上。”白崇一轉身背對著白萬山,道:“不過,也僅此而已,其中多少功勞不該記在你的頭上,乃是察燕國運如此、白元氣數該當,兩相成全而已,與你實沒多大關聯。”又猛地轉身,道:“再看如今之白元,才是真正開天辟地、獨領風騷,兩相對比,成就之大小、進步之快慢就一目了然了。”煙氣嫋嫋,熏得白崇一有些迷蒙,漸漸地心潮澎湃、熱血沸騰起來,忍不住咧嘴笑了笑,笑著笑著又忍不住笑出聲來,那笑聲在祠堂內迴旋激蕩,繞梁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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