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大同,白崇一終於實現了自己的夙願,玄算子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北境被那日的戰火燒成了一片灰燼,在這片灰燼上,惠澤和子悠,就像兩顆幸存的草籽,春風滌蕩,孤獨求生。


    在大戰中立下赫赫戰功的新黨,除了白崇一的口頭嘉獎外,似乎並沒有什麽其他額外的收獲。但,在石三看來,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他們沒有與司徒直接對話的資格,所以,危機關頭沒有任何人會搭救自己。對於新黨而言,活下去就是最大的勝利。如此看來,他們是勝利的,不僅自己勝利,還收留了戰亂中死裏逃生的厄都。


    至於白霖父子,繞著察燕兜了個圈子後,便杳無音訊,似是從人間蒸發了一般。


    青術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師父為什麽會幫黑刹出麵求情。於是,他隻身跑到東山去找到司徒,想要問清楚緣由,但師父總是打發弟子將他拒之門外,連吃了幾次閉門羹。青術也是個執著要強之人,今日不見,他就改日再來,日日不見,他就日日來找。司徒實在躲不過,便接見了他。一見麵,青術就急著要開口質詢。司徒擺擺手道:“你不必說,我也知道你要問什麽,有些事本不是你我師徒私情,所以,我想還是不見麵的好,沒想到你日日前來逼問,我隻好與你講清楚。既然早已踏出師門在這世上獨自謀生,你須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無論誰與誰之間都不存在亙古不變的愛與恨、友與敵。關係乃是變量,會隨著時間、處境、際遇等等,不斷發生著變化,正如你父親一手創立的晉王派,他與白元亦敵亦友,與黑刹亦友亦敵。同樣的,我與黑刹遠日無冤、近日無仇,若是幫他對我有利,我又為何不出手相救呢,畢竟隻是舉手之勞而已?”


    青術道:“有利?哪裏有利?難不成師父你與黑刹間還有什麽交易嗎?”


    司徒苦笑道:“傻孩子,叫我說你什麽好呢?”


    青術道:“師父說的這些我聽不懂,還是說些我能聽懂的吧。”語氣中難掩憤懣地道:“你救黑刹是出於漢美還是出於你個人?”


    司徒被青術這句話激怒了,皺起眉頭道:“我無論出於哪一方,這是我的自由和手段,輪得到你來質問我嗎?”


    青術仍不肯善罷甘休,道:“我自幼便追隨師父,一向視若生父,自是有無限親近,今日之所以糾纏,一是不敢相信自己耳目,怕師父被惠澤施妖術蠱惑住心神,二是不想就這麽不清不楚、稀裏糊塗,誤會了恩師。我已沒了親生父親,若是再沒了師父,那就真成了無根的浮萍,孤獨無依了。”


    司徒聽他此言,心裏登時軟了半截,歎一口氣,道:“方才,話雖說得重了些,但你須清楚,身處在我這樣的位置上,十有八九是身不由己的。這件事,日後你自會明白的,既然白崇一答應了,那就說明我們三者之間已經形成了默契,互不侵犯、各自安好。不戰而屈人之兵,這是兵家上上謀,平白安享這太平盛世,豈不美哉嗎?”


    青術眼眶濕紅道:“何日師父不在、黑刹不在、新黨不必畏畏縮縮趨炎附勢時,察燕方才稱得上太平盛世。眼下……唉!”說完,拂袖而去,再也不踏上東山半步。


    白元,無疑是最大的贏家。如今他坐擁除東山、北境外察燕所有的疆土,且沒有那些大大小小的勢力從中作梗。如今雜音齊喑、天下同聲,真真是太平盛世之兆,他白崇一自然也成了上承天命下安黎庶的一代明君!既然是明君,那就要做點明君該做的事——他要賞罰分明。


    白崇一命人將玄算子叫到宗主殿,笑嗬嗬地對他說道:“如今天下初定,眾長老勞苦功高,須給他們些慰藉,薩滿有什麽想法?”


    玄算子道:“自古懸賞功臣無非是三樣,升官、發財、封領地。前兩樣對他們來說已沒有什麽吸引力了,若果真要賞到他們心坎裏,也僅剩最後一條了。”


    “分封!?”白崇一沉吟道:“自古以來,凡是分封諸侯者,多半沒有好下場,到最後往往是後世做大的諸侯反了自家主子。能冒這種險嗎?”


    玄算子笑道:“前朝是什麽世道?天下生靈什物都在聖皇一人手中攥著,且不論能與不能、賢與不賢,皆是老聖皇傳於小聖皇,隻期望子孫後代無窮無盡。難道宗主也是這等打算嗎?”


    白崇一看了玄算子一眼道:“薩滿又不是不知我的底細,即使有那個心,也沒那個實。除皇家有不外傳的方法外,曆來修為至臻化境的,自始至終不可泄半點元陽,既無子嗣,又怎能代代相傳呢?”


    玄算子道:“自然是有辦法的。”


    白崇一眼中閃過一道光亮,轉瞬即逝,但還是被玄算子敏銳地捕捉到了,說道:“自從聖皇武工隱世之後,後代聖皇才漸漸不濟,這其中自然是有原因的。”頓了頓又說道:“我也僅是猜測,這其中必是有什麽機巧所在。”說完,看了看白崇一的反應。


    白靈兒的身影在白崇一腦海中一閃而過:“那枚敕字令牌?”白崇一不露聲色,問道:“猜測也是白猜測,如今我清心寡欲,並沒有太多想法,隻願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後世有德者、有能者居之,方能千秋萬代、無窮無盡。”


    玄算子笑道:“還是宗主有大仁義,既然如此,那就不必擔憂諸侯做大不做大了,做大是其能,做不大是其能不足也。分封不分封,全在宗主。”


    白崇一滿心裏都是那塊敕字令牌,哪裏還聽得進玄算子的話。就這麽嗯嗯啊啊的應付過去,心裏卻盤算著如何將其中原委弄清楚,又如何將那塊令牌拿到手裏。


    翌日,白崇一召集所有長老——自然也包括周毋庸——隨他一起遊覽察燕三十二州,領略江山之奇峻秀麗,感受社稷一統後之普天同慶。行到三王峪時,石三不在,惠靈公也不在,白崇一問周毋庸他二人去了哪裏。周毋庸道:“想是如今太平了,二人也四處撒歡去了。”白崇一大喜,又去峪中與山民交談,感慨道:“如今天下重歸太平,你們可以安心了。”村民不認得眼前的是個什麽角色,也沒什麽顧忌,實在地答道:“我們本就在這深山中,除了野獸沒什麽人來叨擾,不知什麽太平不太平,隻要那些當政的少折騰,我們便可安心了。”白崇一臉上青一陣紫一陣,場麵十分尷尬。


    白崇一再不敢這般閑庭信步、與民談歡,又繞到北方四州,指點一番江山之後,順道看了看無間嶺,便返迴大關城白元宗門。將九位長老、二十四堂堂主召集起來,又邀請漢美“十人團”,說是要商定大事。


    白崇一目光掃向眾人,一副睥睨天下之姿。俯視眾生的滋味,白崇一如今才算初嚐,果然是讓人沉醉不已。他清了清嗓子,故作停頓,緩緩地道:“看也看過了,有什麽感想嗎?”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讓別人怎麽迴答呢?下麵眾人麵麵相覷,不知該從何說起。白崇一掃視一圈,見沒人說話,便開口提醒道:“之所以帶你們四處轉轉,主要是近來有些想法。”頓了頓又說道:“如今正是用人之際,你們又都是有功之臣,因此想著將爾等外放出去,各管一處、各頂一攤,你們意下如何?”這話雖是問句,但仍沒有留出能接的餘地來,所有人都是當局者,誰又能主動請纓,說自己想要被外放呢?饒是白楨這等魯莽的,也自知身上沒有功勞隻有苦勞,與其他長老比起來,不僅沒為宗族做什麽貢獻,反倒添了不少麻煩,哪裏還敢叫囂著分封領地。


    白崇一接著道:“既然你們都不願主動請纓,那就由我來安排吧。到與不到的地方,你們隻管提出來。”玄算子想要說話,見白崇一並沒有要征求他的看法,便又忍住了。


    白崇一道:“首先要聲明,這並不是什麽論功行賞,隻是為宗族社稷、天下安危而已。”隨後看著白魅,道:“大長老曾繪製過山河圖,對察燕各地再熟悉不過,黨項最北玉蘭院的涼州,地處橫斷山脈之端,地形複雜,別個去一時半會繞不清路子,還是由你過去吧。”又看了看衝虛子,道:“沙河最北的江州,環境冷清、人跡稀少,非頑強者不能至,二長老乃是宗族裏的老人,就有勞你了。雍州居並州下,此地闊野千裏,是天下糧倉,宜守成而輕折騰,非四長老不行,就有勞你前去駐守吧。一來守住糧倉,二來也好接應八長老,與他做個後援。”又看了看眾人,道:“我倒是有一個提議,白元宗門曆來沒有外姓長老,如今引來三你們三個才俊,但祖宗家法最好還是不要破,然家法是死的,人卻是活的,我提議賜他們以白姓。二長老衝虛子,我已為你想了一個名字,你看可還滿意?叫白楸。”用手指了指青術,道:“七長老我也取了名字,叫白櫓,八長老是新黨的人,我們不便更改你的姓氏,暫且還用原名,待你們全體都入了白元宗門,再商量此事。”青術剛想說話,卻被他打斷了,繼續道:“北境以南的並、氐二州煩八長老代為駐守,絕崖原駐地,交給七長老。”周毋庸站起身來道:“此事多有不妥。”


    白崇一驚異道:“哦?你說說看,有何不妥?”


    周毋庸道:“並、氐二州乃是白元門戶,直接與黑刹相接,憑新黨那幾個兵馬,哪裏防得住,若有什麽閃失,豈不是大罪過嗎?”


    白崇一道:“黑刹若是不老實,那日也不會留下它了,你權且放心,即便有失,也恕你無罪。”周毋庸還想說什麽,白崇一堅定地道:“就這麽定了!”又道:“今日少了個人。”指了指周毋庸道:“你新黨雖小卻是人才濟濟,那個叫石三的,累有戰功,按理說慶功宴少不得他的身影,但,自那日一別,就再沒見過他,似是有意躲著我。那就由八長老代為傳達,讓他去做大長老的後備,守住黨項的樓蘭院吧。”掃視了一圈,還剩下三長老白楨、五長老白靈兒及六長老白無雙,卻不再繼續下去,笑著說道:“三長老、六長老,你們受盡了屈辱,好容易返迴宗門裏來,就多歇些日子吧。”又道:“漪嵐堂主,你代行宗主堂之職,向此刻仍在伊督征戰的九長老、白楠等人傳達,待他們凱旋歸來後,天下三十二州,任他們挑選。”說完,大手一揮,道:“散了吧。”


    周毋庸第一個起身,出了宗主殿,起身向三王峪飛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山海九聖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武一實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武一實並收藏山海九聖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