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朵爾躺在床上,用病懨懨的語氣說出了這一驚天決定。


    若在以往,沙河五子絕對是要強力反對的,可經曆過這一戰,再說起這樣決定來,他們都沉默不語。


    朵朵爾扭頭看看眾人,見沒有否定的意思,問道:“你們有什麽要說的嗎?”


    倫碩是唯一一個躲過激戰,而保持全盛的,因此,他多多少少還是有些異議,但看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險些命喪黃泉的朵朵爾以及堆積滿地慘死的弟子,他也有些動搖了。這黑刹實不是一般敵手,但他與花黎子接觸過之後,仍是有些顧慮的。朵朵爾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便追問道:“倫碩,你昨日一早便走了,與黨項接觸了一天,哪怕沒有兇險,也未必就是易事,說一說前後經過吧。”


    倫碩道:“我雖一早就趕到了弘吉喇,但不知何故,花黎子謊稱已迴黨項去了,讓我在那裏等著。我清晰聽見這邊轟隆隆戰得激烈,在那裏如坐針氈,但又不敢貿然迴來,怕功虧一簣。直到過午,花黎子才先後打發西圖和無日引濟來與我交接,隻是二人一直打著哈哈,並不肯給個痛快話,無奈,我正要走時,花黎子才肯出來見我,說要觀戰,等待戰機,直到最後,方才出手。”


    朵朵爾道:“也幸虧他沒有急著出手,若是出手早了,也未必能有這樣的戰果。一來有了救兵我們自家未必肯盡全力,二來黑刹必有相應防備。”又歎道:“不得不說,花黎子眼光毒辣,出手果斷,氣勢淩厲,是我輩所不及的。”


    妥木兒道:“從實力上看,我們與黨項是在伯仲之間的,若是完全屈膝於他,豈不是有失臉麵?”


    朵朵爾道:“性命比臉麵更重要!從今後,我們同黑刹必然是你死我活了,隻要不將他趕出察燕大地,終究還是要卷土重來,繼續興風作浪的,覆巢之下豈有完卵?”


    兀珠子道:“即便是要投誠,也不必太過主動,讓他輕看了。”


    朵朵爾道:“此話說得在理,我們投是投了,但絕不是要苟且偷生,而是要強強聯合,共禦外敵。”


    倫碩道:“我與他們算是相熟了,此事還是由我去調停吧,盡量有個妥善之法,既顧全了兩家臉麵,又起到凝心聚力功效。”


    朵朵爾道:“恐怕我還要休整一段時日,門裏各項事務就全賴各位了。”


    花黎子迴到弘吉喇,將自己關在屋子裏不見人,貼身弟子幾次來敲門,說是無天引濟求見,花黎子斥道:“不見,有事明日再說,今日不要來煩我了。”少頃,門又敲響,花黎子正欲發作,門外卻先說道:“大裁決,是我,無日!”花黎子隨手一招,將門打開了,皺著眉頭麵露不悅,沒好氣地道:“我說過今日不見人,那廝沒對你說過嗎?”


    無日道:“說過的,隻是,我想還是要替大裁決分些憂。”


    花黎子豎目而視,問道:“我有何憂?”


    無日道:“恕屬下直言,昨日之事實難決斷,沒想到大裁決如此果敢,竟然就出手相救了,若是我們幾個,還不知要權衡多久。”


    花黎子不耐煩道:“你是專程來恭維我的嗎?”


    無日趕緊解釋道:“實不是恭維,正是屬下的心裏話。今日覲見隻是想向大裁決表態,隻要用到處,上刀山下火海,我們也在所不惜。”


    花黎子看了他一眼問道:“你說的‘我們’指的是哪個?”


    無日被問得啞口無言,支支吾吾說道:“黨項上下,所有人。”


    花黎子又問:“這是他們同你表的忠心嗎?”


    無日慌了神,慌忙解釋道:“沒有沒有,隻是我覺得,大裁決向來英明,我等深受恩澤,如今有難了,自然是凝成一氣,一致對外的。”


    花黎子繼續追問道:“黨項何時有難了?”


    無日慌了神,知道花黎子氣不順,正是拿自己出氣,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花黎子目光如冷箭般射向他,良久,才慢慢緩和了些,說道:“我知你此來用意,也就是你,才敢這般逆勢而上,要是換作別人,早就躲得遠遠的了,這是你的長處,也是你的致命弱點。”


    無日被方才那一連幾問嚇得身上直冒冷汗,許久還是心有餘悸,見他又突然轉換了語氣,神經才慢慢放鬆下來,道:“片刻不敢忘了聖恩,因此才亂了規矩,冒冒失失闖了進來。”


    花黎子長歎一口氣,道:“如今與黑刹撕破了臉,吉兇難料!”


    無日再不敢多嘴,繼續等著他往下說,但花黎子說完這句之後卻又沒了下文,隻是看看無日,征詢他的見解。無日才盡量柔和地說道:“從昨日大裁決出手,我便在心裏敬佩不已,讚歎大裁決乃是大仁大義的英豪,如今連白元都吃盡了黑刹的苦頭,大裁決卻重拳出擊,打得黑刹行者抱頭鼠竄,怎麽能不令我們佩服呢?”


    花黎子擺擺手道:“休給我戴高帽子,就事論事!”


    無日道:“竊以為,與黑刹撕破麵皮是早晚的事,與其日後被他殺上門來,不如主動出擊,讓他痛而知禁、辱而知止。”


    花黎子道:“這也正是我出手的原因,所謂唇亡齒寒,若是沙河被他滅了,那下一個必然是我們,至於新黨,是阻擋不住黑刹腳步的。”


    無日道:“我與大裁決心念相通,知道您有些憂慮,所以才敢違抗鈞旨,擅闖進來。”


    花黎子歎息道:“難得你有這份心思。”


    無日又道:“沙河朵朵爾一向懦弱,曆此劫後,怕是被嚇破了膽,若他來投,我們是接還是不接呢?”


    花黎子看了一眼無日,說道:“你還真是與我心意相通,這也正是我今日之煩憂。”


    無日心裏得意,嘴上便自由歡快了許多,說道:“我以為,是萬不可答應的。”


    花黎子有些驚訝,道:“哦?為什麽?”


    無日道:“沙河與我們實力相當,若是完全相融合了,便會在族中形成一股不可小覷的勢力,平日裏少不了許多摩擦,久而生隙,不免要分崩離析。若是將他分封出去,又容易在地方野蠻生長而失去控製,久而久之又會功高震主、尾大不掉。”見花黎子聽得出神,繼續說道:“倒不如還是涇渭分明,隻是在兩家搭上一條紐帶,形成進退同盟,不管哪一方有難,都要全力相助。”


    花黎子點頭道:“我也正思慮這件事,你所說的,正合我意,隻是他不提我也不便提起。”


    無日道:“我料定倫碩已在路上了,片刻就到。”話音剛落,那貼身弟子果又怯懦懦地來敲門,花黎子雲開初霽,朗聲問道:“什麽事?”那弟子道:“沙河五子倫碩求見。”


    無日更是得意,向門外吩咐道:“讓他在驛館稍待。”


    自從白靈兒走後,伯舍便一直惴惴不安,每日茶飯不思,季布與哥哥心意相通,自然知道他所為何事。便勸慰道:“我倒以為那白元女長老說得不錯,你我雖然在東山苦心經營十數年,卻一直身如浮萍,今日他來攻,明日他又來打,後日又要擔驚受怕。如今連白元都當起縮頭烏龜了,兄長又何必繼續苦撐下去呢?再者,我們言之鑿鑿是守衛百姓,但放眼望去,除了幫派爭鬥多有累及,有哪一方無端對百姓發難?反倒是我們,因受百姓擁戴才得以在此地落地生根。若說守衛,是百姓守衛著我們,而非我們守衛百姓。說起來時自我慷慨悲憤,但實際上遠不如說得漂亮,隻不過是自我陶醉、一廂情願罷了。”


    伯舍看了看這個平日裏少言寡語的弟弟,道:“你所說的我豈能不知,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這也正是我煩惱之所在。徒有一番心意,卻並不能為他們做些什麽。如今你也動了走的念頭,不妨再問一問弟子和百姓,若他們也是這般想法,便依了你。”


    季布打斷他的話,道:“最好不要問百姓,若問,定是一番苦苦挽留,萬一黑刹打上門來,連個招架之力都沒有,豈不是連累了他們?兄長忘了當年無間嶺的情形了?”


    伯舍思慮再三說道:“不過,還是要把風放出去,否則,黑刹以為我們還在,定會為難百姓。”


    季布道:“你以為黑刹那些人是吃素的嗎?一舉一動都被他們收入耳目,越是對外放風,他們越是以為有詐,越是鬼鬼祟祟,他們越是信以為真。”


    伯舍兩眼茫茫,歎息道:“又能去哪裏呢?是去絕崖還是去尋石三?”


    季布道:“我以為,不論去哪裏結局都是一樣的,新黨各分部本就是同氣連枝,互為一體,分列四方時尚能彼此相通,何況如今隻有兩處三地,算起來,隻有我們是‘孤懸在外’,若是我們過去就是真正的融成一個整體了。抱團取暖好過單打獨鬥。”


    伯舍道:“那好,把雲起和章四叫來,我們分頭行動,讓那些願意跟隨的弟子悄悄收拾行裝,趁夜趕路。我去白元走一趟,讓白靈兒與我們提供些助力,至少在白元境內行路時不要設卡攔截。”安排完了,伯舍便起身向白元飛去,一路上遇見無數崗哨,每一處都要盤問半天,途徑水坎堂駐地時,堂主白無功派出一名弟子將他一直護送進白元宗門五長老院裏,伯舍感激不盡。


    白靈兒見到伯舍,問明了來意,很是驚訝,前日裏他還言之鑿鑿,沒想到這麽快便反悔了。


    伯舍也有些不好意思,道:“前日一時糊塗,曲解了長老的意思,深思熟慮之後,還是決定遵循長老規勸,前去投奔石三,但壑北途徑黑刹、白鬆境地,多有兇險,因此特來登門求助,望長老行些方便。”


    白靈兒幹脆利索地說道:“好,你在此稍待片刻,我去向宗主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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