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月和周毋庸騰空而起,眼下隻剩下他兩個尚有戰力,而晉王派所承襲的巫倫族魔魘陣法又十分詭異,不知能否善終,一股久違死亡氣息再度籠罩心頭。


    兩方對立,一方是數百名神采奕奕的全勝姿態,一方僅有兩人,且有一個已經損耗了五成真氣。這還怎麽戰呢?古月已萌生了退意。欲同周毋庸使個眼色撤離,不想他雙目緊盯著對方,滿臉堅毅決絕,大受感染,心道:“是啊,天地之大,又有哪裏是容身之地呢?戰吧!”於是,收起幻想,準備與周毋庸一起同進共退,迎戰晉王派的魔魘陣。


    山陽老人嗬嗬笑著,想說些什麽,然而話還沒說出口,周毋庸已像鷹隼捕獵般向他射去。他先是一怔,隨即雙手一揮,身後早已做好準備的幾百名弟子迅速散開,列成陣勢,粗看形狀,乃是一個長著巨口的蠱雕。山陽躍在蠱雕的腦袋上,指揮著飛速向前跑動,直衝迎麵而來的周毋庸。兩方接觸,周毋庸祭出氣劍,不停催動變換,刺向它的頸下,在他眼裏,這根本不是一道陣法,而是一頭可以吞下山河的巨獸。他以為可以一劍封喉,但那氣劍就像石沉大海,針入棉裏,軟綿綿的,不見任何阻擋,隻是憑空消失了。他心頭一沉,又揮動雙臂擊出兩掌,隻是打到了那獸的兩條腿上,它頓了頓,跳起身,向他撲來。


    古月一個閃身來至近前,一把拖住他的胳膊,將他拽了出來。對周毋庸道:“這乃是魔魘陣的‘色’陣,你所見皆虛妄,一旦落入其道,絕無退路。”


    周毋庸道:“難怪無論怎麽攻它都是軟綿綿的。”


    古月道:“蒙住雙目,隻用聽覺。”兩人又扯下些衣角來蒙住眼睛。眼前一片漆黑,周毋庸已辨不清方向了,隻聽見人來人往,吹動偌大的風聲。


    古月畢竟修為高深些,調集內丹之氣,祭出一個防護罩,晾那尋常弟子也近不得身了,又動了動雙耳,辨明山陽老人的方位,打出兩道真氣,隻聽啊呀一聲,掀開布角看看,乃是山陽老人拽過一個弟子做了擋箭牌,被古月一擊打中,胸口凹陷,七竅流血而亡。


    山陽老人見他兩個不著其道,又指揮眾弟子各取出個黑色塤來,一齊吹動,隨聲掀起強勁的音浪,鼓得兩人耳鼻血管爆裂,不住地竄出血來。


    古月和周毋庸腦袋裏像有千軍萬馬奔襲而來,直跳得氣血翻湧,心如鼓上跳蚤,痛苦不堪。哪裏還能裝不下別的心思,也調運不得真氣,隻顧著上下躥飛,在那裏掙紮。


    山陽老人輕蔑一笑,道:“憑你有多高的修為,還不是要敗在我的手下嗎。”


    晉王派魔魘陣並非隻有無心一道機巧,而是有“色”“嗅”“聲”三陣,一著不慎,論你有多高的修為,都逃不出他的陣去。當日石三和赤羽著過他的嗅陣,今日古月和周毋庸又先後著了他的色陣和聲陣。施陣者隻需遠遠看著,隻待你真氣耗盡了,才上前將其擒住,或殺或剮,便看他的心情和你的造化了。


    古月拚盡全力,隨手扯下一些絲絮,塞進耳朵裏,塤聲弱了許多,腦袋裏那種奔騰跳躍也稍微好了一些,扯開眼角看看周毋庸,已跌在地上,伸胳膊蹬腿,痛苦不堪。


    古月欲轉身逃遁,卻又不忍撇下這些隨自己征戰的弟子。如今又是眼耳鼻盡廢,真氣翻騰,也使不出力來,難道要束手就擒嗎?他看了一眼對方陣勢,沒想到又入了魔道,隻見一隻巨雕展開雙翅向自己撲來。心頭大駭,急急向後退縮,躲避不及,被一隻巨爪穿腹而過,抓在半空向下摜去。古月重重地摔在地上,一口鮮血噴出,摸摸肚子上,並不見出血,心道:“這魔魘陣果然厲害,隻是讓人自耗真氣。”爬起身來蹣跚地行至周毋庸身旁,扯下些絲絮塞進他耳朵裏,這才好些。方才一戰已然讓他真氣虛空了,經過這一番折騰,已沒了人樣。


    山陽老人見他兩個都跌了下去,便從那獸頭上下來,抵近二人,運起真氣,便要擊殺了他們。這時隻聽後麵一陣亂騰,迴頭看看,乃是一個三四丈高的巨人,扯起他的那些弟子們,向下拋去,餘下的那些弟子被這一著嚇住了,慌亂間四散而逃。山陽老人想要迴身去救,卻為時已晚了,天空裏一隻紅色巨劍淩空劈下,幾十名弟子盡數折損。又有一個淺藍衣服的小將,手裏握著柄短刀,在巨人手腳間靈活躥蹦,刺死了幾名弟子。


    古月隱隱聽見樂聲停了,知道山陽收了陣法,真氣漸漸平複,扯下眼上的布片,發現山陽老人就在眼前,趁他不備,運足真氣抬手一掌,將他打飛出去。山陽老人見大勢已去,又受了這一掌,在半空裏翻著跟頭,穩住身形後,不待古月追來,便轉身飛走了。


    隻是可憐了那些弟子,被趕來救援的赤羽三兩下便都斷送了。


    周毋庸從地上爬起來,扯掉眼上、口鼻上的布片,看見赤羽如火神般降臨,那種劫後餘生的慶幸感讓他眼眶濕紅。


    赤羽解決完那些弟子,從半空裏落下來,看著兩人的窘境,關切地問道:“傷得重嗎?”


    古月也是異常欣喜,拍了拍赤羽臂膀,道:“幸虧你來了,否則我師徒二人今日要折在這裏了。”


    赤羽道:“我想到他們定會趕盡殺絕,因此同一劍商量,便趕了過來。”又對清風和白麵聖道:“這兩位便是同你們說起的古月大師和周毋庸師伯。快快行禮。”


    古月抬頭看著身形巨大的白麵聖,恰巧見他低頭施禮,清風的包裹拖著他的頭發垂下來,露出了青麵鬼的麵目,心頭一驚。忍不住又多看了兩眼,連連道:“好麵相,好麵相,竟似昔日的靈獸。”


    周毋庸把他們引入帳內。赤羽看著躺在那裏的布道和隆多,問道:“這二位是?”


    古月道:“他們乃是我的弟子,先前是沙河七子,被我招了來。”


    赤羽道:“怎麽是這般模樣?”


    周毋庸道:“同你那日一樣,著了魔魘陣了。”周毋庸說著,將那些弟子一個個拖入屋裏。清風帶著白麵聖過來幫忙,貼在他身邊問道:“你便是周師伯?常聽師傅和葉師叔提起你,沒想到長得這般帥氣。”


    周毋庸看了他一眼,一襲淺藍衣服,胸前繡著兩個大字“新黨”,笑道:“你是赤羽的弟子,修行到何種地步了?”


    清風仰著腦袋道:“我已丹成了。”


    周毋庸道:“哦?你進益倒是不慢。”


    清風本以為會受一番誇讚,沒想到這個長相周正的師伯隻是給了句“不慢”的評語,便沒了下文。有些不服氣問道:“我看你門下這些弟子沒有一個是丹成了的。”


    周毋庸笑道:“你天賦比他們好的多,這些人本是這北境上的遊民,被逼無奈才入了玄修之道的。”


    那邊古月詢問著赤羽近來的情況,聽他說已在天盡頭立住了腳,大喜,說道:“看來你們情況不錯,隻是不知季布他們怎麽樣了。”


    赤羽道:“恐怕他們不會就此善罷甘休,不如你們隨我去吧。”


    古月正猶豫間,周毋庸聞言走過來,道:“不可!”


    古月和赤羽同時看看他,赤羽滿眼疑惑,古月滿目詫異,赤羽問道:“為何?”


    周毋庸道:“你來之前,我們重創了白元,如今又重創了黃岐,破了他的魔魘陣,恐怕他們不會輕易再犯了。”


    古月道:“晉王那邊倒沒什麽可怕的,除非黃岐親至。倒是白元那邊,我先殺了他兩大護法,如今殺了他兩個堂主,積怨愈深,怕不是那麽輕易善罷甘休的。”


    周毋庸一怔,沒想到古月會下死手,說道:“我們四個倒不懼他兩個長老。再者,現在時局動蕩,並不是隻有他一方,到了這境地,誰還敢多踏出一步去呢?”


    赤羽見周毋庸對古月的態度已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便從中調停道:“不如我多在這裏住幾日,如果無事發生,我便離開,如果敵軍又至,我們能戰就戰,不能戰便撤向絕崖。”


    古月、周毋庸兩個點點頭,道:“那就如此吧。”


    周毋庸照顧著布道和隆多,給他們喂服了幾顆進氣丹,又輸了些真氣,二人才漸漸蘇醒了。他們並不像當日的赤羽那樣將真氣耗了十之八九,絕殺之計沒使出就被周毋庸點住了,因此真氣還有大半,養上一兩日就會康複了。至於那些弟子,就比較麻煩了,有的內丹氣暈凝聚,幾欲成型,被這一折騰,又都前功盡棄了。


    初來乍到的清風倒是異常興奮,從未見過如此景色,每日帶著白麵聖在山林裏穿行。赤羽交給他一項任務,就是將山陽老人他們來不及帶走的無心匣子找出來。那些無心失去真氣的催動,已生不出毒瘴氣了。兩人找到了七八個,都盡數毀掉了。


    沙河派出的探兵向妥木兒稟報道:“山陽老人重創兩個叛賊。”俄爾又報:“山陽老人重創兀良哈兩位首領。”妥木兒和兀珠子十分高興,摩拳擦掌,點起弟子來就要從後方截殺。不多時又有弟子來報:“從天上降下一個火神來,把魔魘陣破了,晉王弟子盡數被殺,隻剩下山陽老人身負重傷逃走了。”兀珠子愣在遠處,兩手一拍,說道:“完了,這個黃雀當不成了。”


    妥木兒先是一怔,隨即笑道:“我們當的是漁人又不是黃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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