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三拜見了父親,原本飄著的心突然便安定下來。自從兄弟兩個被抓了壯丁,父親就沒法再去山上采藥,現在年紀越來越大,加上石一的事對他打擊太大,終日裏鬱鬱寡歡,積鬱成疾,身體一直不好,整個人蒼老了許多。石三不敢聊起大哥,於是隨便找個話題問道:“現在藥還好采嗎?”


    父親歎了口氣說道:“別提了,前些天,村子裏突然來了些修道的,能飛能爬,爭先恐後地到溝壁上去采藥。他們一來,本就稀缺的藥材徹底絕跡了。”


    石三訝然道:“還有這等事?知道是哪個門派的嗎?”


    父親道:“在這片地界上,還能是哪個門派。白元派!都是些年輕弟子,看樣子是要打仗。”


    石三先是錯愕,後強笑道:“您老別瞎琢磨了,白元實力強勁,誰敢來犯,我們壑南安定的很。”


    父親分辯道:“沒人打他們,他們倒憋著去打別人。總之是消停不了的。”


    石三也深知這其中的深意,應付了幾句,趕緊跑去向古月、赤羽報告。


    古月正在寫信,赤羽在旁邊指點,見石三急匆匆地跑進來,問道:“石三兄弟,出了什麽事?”


    石三站定了說道:“倒也不是什麽大事,隻是聽父親說,村裏突然來了許多白元派的弟子。”


    古月手一抖,趕緊放下筆,站起來問道:“是哪個長老帶隊?是為我來的嗎?”


    石三答道:“不是!家父說,這些弟子比我們來得早,是來采藥的。”


    古月神情放鬆了下來,強笑道:“不用管他,想必是弟子曆練,或者刺探壑北軍情。”


    赤羽說道:“古大哥,不能輕視啊!興許是白崇一在做某種準備,或者釋放什麽信號!”


    古月想了想,說道:“石三兄弟,令尊身體可好?”


    “還好,隻是大哥的事對他打擊太大,近些年多病。”


    又轉向赤羽道:“赤羽兄弟,我們隻顧著商量事了,還沒去拜會老人家呢!”


    說是“老人家”,古月和赤羽都是修行的人,歲數豈止百歲。按年齡算,要長過石三太爺爺了。二人去拜會了石三父親,並打聽了具體情況,聽說是一些白身弟子,並沒有堂主、長老,才放下心來了。“或許,僅是為弟子煉藥的呢。”兩人彼此安慰道。


    古月迴去把信寫完,封好了,交給石三,囑咐道:“兄弟,這次的差事不同以往,十分重要,且有些兇險,是要送給晉王黃岐山人的,此人陰鷙詭詐,萬要小心提防,不可多說了話,讓他抓住什麽把柄。”


    石三點頭答應著,問道:“此信是古大哥個人名義還是?”


    赤羽上前道:“若他問起來,就說新黨裁決古月,古大師!”


    石三點頭答應,出門去了。


    石三本想騎疾行獸,但需要繞行幾百裏地,才能有一座岩橋,思慮再三,他決定先騎疾行獸向西行進幾十裏地,避開勾欄村,再禦氣飛行。沒想到,剛下了疾行獸就撞見了三個白元弟子。三人見石三氣度不凡,又騎著疾行獸,且不是自己門人,便試探著問道:“敢問何門何派,欲往哪裏去?”


    石三笑道:“訪友!”


    三人見他麵色和善,自己又沒有盤查的任務,就不再多糾纏,任石三騰空而起,倏忽間不見了身影,感歎道:“此人的修為遠強過我們,不知道比德父堂主如何。”


    晉王派幾乎處在察燕國正中央,在拉瓦深溝北千裏之地,是帝國的舊都和京州一帶,占了不到一州之地,勢力說大不大、說小也算不上小。


    石三運足真氣,不消半日就到達了晉王府,也就是舊皇宮。


    站在高高的宮門外,石三心裏感歎,這等雄偉氣派,經營了千餘年的皇族,怎麽頃刻間就崩塌了呢?


    眼下由不得他多躊躇,於是他收拾心情,向守門人表明來意。守門人不敢怠慢,層層向上稟報,最終報到黃岐山人座前。


    黃岐山人自言自語道:“新黨?哪來的新黨?天下大大小小幾十個門派、上百股勢力,每天來拜碼頭的絡繹不絕,不知道今天來的又是什麽貨色。”這樣想著,卻又下旨:“搜淨了身,讓他進來吧。”


    石三跟著衛士進了大殿,向黃岐山人施了禮。


    黃岐端坐在主位上,對石三上下打量了一番,見麵色和善、身形偉岸、氣量不凡,便不像先前那麽怠慢,笑了笑還禮道:“久聞新黨大名,今見閣下器宇軒昂,不愧是名門大派啊!”


    石三心裏暗笑,這老小子老奸巨猾,嘴上這般逢迎,心裏還不知如何鄙夷。強忍著笑,迴道:“晉王謬讚了!”從懷裏掏出信件來,雙手捧上,高聲宣道:“新黨裁決古月譴使石三呈信一封,請晉王親啟!”衛士接過信,呈給黃岐山人。


    黃岐山人打開信,見信中寫到:


    舊臣古月拜謁晉王座下安:


    三十年前,白元賊眾反,竊我山河,擄我先皇,攪得天翻地覆,國不能國,民不得安。幸晉王大略,雄師威壯,護一方疆土百姓,續皇脈流淌。


    臣本供職壑南功法院,安心修煉,培養人才,不想被賊人戕害,險些喪命,無奈奮起反抗,手刃白元二護法,於壑南組建新黨,深入敵後,與之周旋。


    臣蒙受皇恩一甲,為國培養高階人才千萬計。願率眾弟子皈依,以報浩蕩皇恩。


    再拜!


    舊臣古月及眾弟子


    黃岐山人看完了信,嗬嗬的樂開了花。他雖沒聽過古月的名字,但信中透露出的誠意還是讓他很受用。便招唿左右:“為來使排宴!”


    眾人按照舊皇族國宴規格招待了石三,石三很有些驚訝。他並沒有看到信裏的內容,但他隱約間猜出了幾分,於是處處小心,怕多說了一句話,行錯了一步路。


    宴上,黃岐山人率晉王派山陽、河陰二老親陪。黃岐山人坐在主位,向石三介紹道:“小兄弟,這二位是我的肱骨重臣,左邊的號山陽老人,右邊的是河陰老人,這二老可是不世出的老神仙,從舊時晉王府至今二百餘年一直在我左右,是最得我心意的。”


    石三施禮,兩位老人隻是欠了欠身,麵色始終陰沉著,像是有極重的心事。


    黃岐山人笑著說道:“古月大師真是雪中送炭啊!若不是他自薦,我真不知皇族還有這等人才,石三兄弟舊時在哪裏供職?”


    石三一驚,自忖其中意味,“送炭?自己本就是泥菩薩過江,哪來的炭可送?難道是?”越想越驚,心裏不免有些局促。隻是皮笑肉不笑地嗬嗬應付道:“我出身寒微,未有大材,隻在古月大師身前行走。”。


    黃岐山人微微一笑算是迴應了,隨即又正了正色,說道:“最近這幾日,我這裏也是不大太平。”


    石三滿腦子想應對的話語,最後隻是發出一句疑問:“哦?”


    “我北方與黨項毗鄰,他們近來頻繁往邊界上調集兵力,有入侵之意。雖不懼他,但“韓信帶兵多多益善”嘛!這下好了,有你們的支援,我便如虎添翼,沒有半點後顧之憂了!不知貴派有多少弟子?”


    石三聽見他算盤打的叮當響,一時也不好迴答,隻是強笑道:“我隻是末流,不知內情,不過奉命行事而已。”


    黃岐山人心知“新黨”必是個小門小派,應該沒多少實力,但既然是送上門來的,螞蚱再小也是肉,不收白不收,又怕麵前這小子一去不返,便略施了個小計,對石三說道:“小兄弟,想必還沒看過古月的信吧?”吩咐左右取來信,遞給石三。


    石三看到“舊臣”兩個字時頭皮就炸開了,往後越看越吃驚,看到最後,有種被什麽東西猛擊中了頭腦,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應對。想來自己也經過一些風浪、見過一些世麵的,看到這封信,竟還是有種難以置信的感覺。這確定是出自古月之手?確定是自己戰戰兢兢護送了千裏的密箋?確定不是黃岐山人掉了包的?確定是古月的真心嗎?無數疑問一股腦湧上心頭。


    黃岐山人善察言觀色,從石三漸漸陰沉的臉色也可以猜出他的心思,於是打趣道:“石三兄弟?”石三茫然應聲。黃岐山人說道:“既然我們都是一家人了,這樣,你也別迴去了,我派人迴信一封,讓古月他們盡快入編就是了。”石三剛醒悟過來,想要找借口脫身,黃岐山人搶道:“石三兄弟,北邊戰事吃緊,你且帶一隊人馬前去探探虛實。”石三趕忙迴道:“初來乍到就帶隊出征恐怕不妥吧?”


    “一家人莫說兩家話。”黃岐山人擺擺手,又笑著道:“今天勞頓了半日,且將息一夜,明日吧!”又向山陽老人道:“從你座下選出三十個弟子來交給石三兄弟,讓他去北邊探探虛實。也讓我們弟子見識見識名門大派的神采。”山陽老人點點頭,仍是陰沉著臉色。


    宴罷了,石三被人引著去客房裏休息。心裏卻是極度鬱悶,對於古月的這一行徑百思不得其解。這叫什麽事?黃岐老狗的名聲難道你不知道嗎?不對啊,臨走時你明明囑咐我,此人陰鷙詭詐,怎麽會以那樣令人作嘔的語氣說出那般令人作嘔的言辭來,難道是調了包?那我該盡早脫身!那如果確是你寫的,我又該如何自處呢?真得要帶什麽鳥兵跑去跟黨項人拚命嗎?


    石三無心修煉,又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就這麽一次次地疑問,又一次次地否定,一次次地探尋著答案。雖然很受傷,但還仍還堅守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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