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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映月醒來,已是午夜,戎長風披著戎裝在地上來迴走,手和煙像是長在了嘴上,拚了命地抽著,以至於他成了一座大煙囪,一團又一團的濃煙從他那裏冒出來。


    沒有發覺她醒來,直到她輕喚了一聲,才頓住了腳,看過來。


    “月兒。”他說,腳卻沒動。


    月兒氣若遊絲地看著四外的白,道:“我怎麽在這裏。”


    “你受傷了。”戎長風終於過來,握住她的手。


    月兒仿佛想起來了,自己給車撞了,她的眼睛慢慢地由白牆移到他臉上,“我還活著?”


    “可不是,你還活著。”戎長風不如平日那麽快人快語了。


    月兒喃喃著,仿佛仍在疑惑自己究竟是不是還活著,“汽車撞到都沒有死麽……”


    戎長風的瞳仁有那麽一下微跳,不過很快平靜,他重新握住月兒的手,連腕兒握住,“不是汽車撞到。”他說,雨天不辨路,洋車夫跑得急,撞到了路牙上。


    月兒眼睛一淩,仿佛受了天大的一震,呆呆地看著他!


    他無法直視她的眼睛,起身又去劃了火柴點煙,背對著她說,車夫傍晚醒來招了,不過沒事就好,這事就不要再提了。


    月兒像雕塑一樣靜在那裏,很久很久,她終於痛苦地閉上了眼。


    她什麽都沒有說,從這天起,她通是成了啞巴,張著兩隻空洞的大眼睛活在那裏,直至出院迴家亦沒有說過一句話,她的沉默叫人揪心,奶娘為了引她開懷,囑她下樓走一走,貓兒下了崽子,一團一團的小崽子,月兒不去看看麽?


    她無聲,奶娘又囑她拾掇拾掇念書用的物件。後天該進學了罷?奶娘陪著小心:毛筆買了麽?書包買了麽?又說:要剪學生發麽不是?姆媽不再攔著你,明兒去剪一個?


    她無聲無息,難過地低著頭。


    戎長風隱隱意識到什麽,心中非常不安,終於有一天,她說話了,仿佛是哀求地,聲音細弱無助:“少奶奶過了門,你就放我走吧!”


    說完這句她就哽咽了,說:“我怕!”


    她偏開了臉,眼淚掉下來。


    戎長風覺得被什麽利器狠狠襲了下心,靜了一刹,忽然一把將她填到了懷裏,大手在顫抖。


    月兒知道自己給車撞了,一直就知道。那栗色車子從暴雨中閃過的一刹,她就明白了。


    栗色車子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車上的人,出事當天的上午她已經見過車上的人。


    不,比那一天更早,在寶豐銀行的馬路上,那開著蜜桃色車子的小姐,她歆羨那鮮豔的車子,沒有去想車上的人,可是她們有了緣,次日上午去置辦學堂用的紙墨筆硯,在太古路再遇,依舊是兩位小姐同行,雖然換成栗色的車子,還是一眼認出了她們,可同時也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冒出來,為什麽那樣眼熟呢?她想起一個人來。


    但是她不能肯定,迴到家徑直去翻舊報紙,打開一份印有油印小照的小報,那戴著博士帽,眼目楚楚的女子,正在相片裏看她。


    是戎長風的未婚妻金鶴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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