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門後--魏征東巡----


    又一日,過潼關外的桃林和陝州,諸人都在馬上講述此倆地的風雲人物,好不熱鬧。


    諸人想請魏征講一將桃林的由來,魏征皺眉中說道:“隋文帝開皇十六年置桃林縣,不然還有什麽典故。”世民見魏征淡淡地似乎不痛快,這老頭!世民又轉身對長孫無忌說道:“桃林就是這麽來得麽?”


    長孫無忌笑道:“據《山海經》載:誇父與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飲,飲於河渭;河渭不足,北飲大澤。未至,道渴而死。棄其杖,化為桃樹(又稱桃林)。這裏就是當年誇父棄手杖,化作桃林的地方了。”


    諸人無不稱奇,都下馬四下張望。魏征卻從身邊解下一壺清水,裴皿悅見狀,遞來一壺美酒,說道:“姐夫,您要祭奠誰呢?”


    魏征低聲歎息道:“當年邢國公李密在此桃林縣反唐。可惜身敗名裂,不日而亡。”魏征一麵酹酒,一麵忽然淚水滴落。


    諸人見魏征忽然在此祭奠反唐之人李密,無不大驚失色,秦瓊剛想上前阻止魏征,這種事情會讓李世民相當不痛快的。這是九年前的往事了,老魏為什麽這麽耿耿於懷呢?


    老魏的心中,要麽是李密、要麽是竇建德、要麽是李建成,這三人個個與李世民不是死敵就是不和,現在李世民遲早是天子了,何必當著李世民的麵來觸怒他呢?


    李世民揮手,令旁人暫退。他獨自一人上前說道:“魏夫子,邢國公李密的碑文寫好了嗎?”


    魏征驀然迴頭,眼淚真的閘不住,沾染了胸襟,真想在此地口拈一篇李密祭文,一時又心驚魄搖,便說道:“這九年,天天想為他寫一篇祭文,但是不知怎麽起筆,心中十分惶恐。”


    世民說道:“竇建德竇王爺沒有被唐朝冊封過,他的碑文也就算了,至於建成和李密,一位是先太子,一位是邢國公,他倆人的碑文都請魏夫子假手了。我一時也想不起來誰比魏夫子更合適。”


    世民說完轉身而去,魏征聽完,抬眼再瞧世民,見世民遺世獨立,無盡的孤獨和悲傷突然掃入人人的心頭。不管是誰,隻要曾經是大唐的子民,都要有人執筆,豈能草草一生呢。李建成和李密的碑文由魏征書寫,算是李世民對魏征心中不平事的補償吧。


    裴皿悅問魏征道:“姐夫能不能說說李密的這一段往事呢?”


    世民迴身說道:“這裏誰不能說一說李密呢?當日李密假借招撫瓦崗人士,東出潼關,兵反桃林之時,我還是軍中的太尉。”


    魏征心中淒楚,便翻身上馬,世民陪在魏征身側,兩人遙遙斷後,世民又陪了許多的小心和好話,才讓魏征得以解懷。魏征心中暗想:這位太子果然太得人心了,處處都是陪小心,處處為他人設想,不敢絲毫馬虎。魏征如果不開心的話,世民真的不知道一路上會有多無趣,人群裏隻有魏征的見識最多,這一路過去都是典故事跡,魏征如果死不開口,到了豫西該有多無趣啊。


    直到夜晚,不遠處是三門峽,此處屬於自古以來的兵家必爭之地的崤山與函穀關地界,有五山四嶺一分川的傳說,相傳大禹治水,將此地劈成人門、神門、鬼門三門,引黃河之水滾滾東去。


    魏征給世民講述了昔年《左傳》中的蹇叔哭師的小故事。“蹇叔之子與師,哭而送之,曰:“晉人禦師必於崤,有二陵焉。其南陵,夏後皋之墓也;其北陵,文王之所辟風雨也,必死是間,餘收爾骨焉?秦師遂東。”


    世民請魏征逐章逐句地講解,這才點頭說道:“後來秦軍果然在崤山戰敗,可見強大的秦軍未必百戰百勝的。”


    魏征說道:“可怕的是他們在戰爭中吸取了教訓,戰爭的教訓是性命交換的呢!秦穆公固然急於求成,而蹇叔當之無愧的一代治國的典範!”


    諸人宿於一處小民宿之中,民婦忽見裴皿悅到來,忽然眉開顏笑道:“裴姑娘,您迴來了?”裴皿悅點頭而笑,說道:“盧娘子,家裏有什麽,有現成的吃的嗎?我給您錢。”


    盧氏見來了許多男子,連忙上了甑糕、石子饃和二十多個糟蛋,裴皿悅笑道:“這也夠了,年成不好,盧娘子費心了!”她順手取了一把錢遞給了盧氏。


    裴皿悅望著諸人吃吃喝喝,自己撕著半片石子饃,一點點撕成碎片,沾著水喝,一麵珠淚而落,沉默不語。


    裴皿悅對盧氏說道:“盧娘子,你家裏的草簍子和鐮刀借我一下,還有,幫我磨出五斤米粉,我晚上有用。”盧氏連忙笑著答應了。諸人見裴皿悅背著草簍子便出去了,長孫無忌想要追在裴皿悅身後,盧氏對長孫無忌說道:“裴姑娘是我們陝州陝東人,從小住在硤石,對這裏的一草一木一山一塬都很熟悉,客官您是外地人,別跟著她了,別把路走差了。”


    世民和長孫無忌一驚,原來裴皿悅是三門峽的陝州人。


    深夜,裴皿悅背著草簍迴來,盧氏幫她。


    不出李世民、長孫無忌所料,房玄齡、杜如晦的遞奏又追到了此地。眾衛率幫李世民、長孫無忌和魏征另起了風涼的帳篷,三人在風燈下翻閱奏章,魏征和長孫無忌不停地草擬太子令。而不遠處的屋內,裴皿悅和盧氏已經不停得碾米粉碾到了下半夜。


    直到燈搖火滅,諸人在奇香中緩緩醒來,長孫無忌第一個衝了出來,他知道是裴皿悅做好了美食,在招待大家。


    卻見桌案上放著熱氣騰騰的三十多塊甑糕,但是不見了裴皿悅的蹤影,長孫無忌上前用箸子夾起一塊,剛想入口,卻對盧氏說道:“裴姑娘呢?”


    盧氏笑道:“這裏便是裴姑娘的家鄉,裴姑娘說她迴家了,謝謝諸位一路陪伴,所以特意做了這個苜蓿糕給諸位嚐嚐!”長孫無忌不覺把手中的苜蓿糕掉落在桌案上,眼淚噴薄而出。裴皿悅終究是李建成的女人,哪裏會貪圖什麽富貴榮華,更不會把長孫無忌放在心上,在她心裏,長孫無忌自己又與世民、魏征等諸人有什麽倆樣,她重歸山林去了,又何必苦苦去追?算了吧。


    世民知道長孫無忌的心事,但又不能勸解,這裏撮起一塊苜蓿糕,隻咬在唇中,忽然覺得舌頭都要吞到肚子裏去一般,沒想到苜蓿也能做得如此好吃,如果裴皿悅能在長安城天天做苜蓿糕,那李世民天天做牛做馬也願意。世民點頭說道:“難怪李建成能給她榮華富貴,我吃了她的東西都願意做牛做馬!”


    魏征微微一笑,夾起一塊苜蓿糕放在嘴裏嚐了一嚐,對長孫無忌笑道:“相爺,她是做給你吃的!別不信!”


    長孫無忌立刻嚐了一口,連連點頭說道:“我們是不是要給她什麽才好!”


    世民點頭道:“裴皿悅在此口碑不俗,披褐懷玉、黎羹衣素,應紹家世,賜封陝縣縣主。”


    諸人知道這是先世的舉孝廉,但大多推薦男子為孝廉。古代的尋常女子因孝廉冊封的少之又少。看來世民因長孫無忌的緣故,就愛屋及烏了。


    此時飯必,諸人進了三門峽,康崇陪同魏征一起見三門峽縣令,特奉賜令,請縣令代為轉賜裴皿悅。縣令見狀大驚,說道:“早先聞得裴皿悅與先太子有染,現在已經查扣了她的家產,等待朝廷罰沒!”


    魏征淡淡不悅道:“我此次東行,是受新太子之命,前東宮和齊王府左右皆赦免不能追究了,你們不遵朝廷之新太子令,褫奪裴氏家產,如果處置不當,前東宮與齊王府誰不生疑?我雖然是前東宮之人,但也不能隻顧自己會受到嫌疑的身份,要為國家考慮。既然蒙受了新太子的禮遇,當然要報答新太子了,所以,請諸位遵行新太子令。何況這裏有新太子對裴氏的賜封令。”


    三門峽當地縣令和官員見魏征竟然是天下巡守,又帶來了裴皿悅的賜書,於是按令遵從,立刻解封裴皿悅的家產予以歸還,又代接賜書不提。


    諸人又行進了倆日,來到陝州陝東的硤石鄉,這裏離豫西千金堡也已不遠。世民命人在沿途的酒店中灌滿烈酒,帶在身邊。近鄉心切,諸人不發一言,因為世民罕見地默不則聲。


    魏征這裏問長孫無忌緣由,長孫無忌說道:“夫子不知道昔年的羅士信嗎?”魏征這才點了點頭,說道:“追隨太子東征劉武周、王世充、竇建德與劉黑闥的人物之中,最為痛惜的便是羅士信。可惜他在千金堡戰死。”


    魏征剛待說完,忽然隻覺手中一鬆,馬韁繩繃斷,魏征在馬上沒有坐不穩,正當危急之時,隻覺身後有人托住魏征的腰背,正是康崇。而世民直接抓住魏征坐騎的馬鬃,這匹戰馬這才吃痛穩住馬身。世民命康崇找馬勒子,修一修馬籠頭,這裏對魏征說道:“抓馬韁的時候,不能忘了抓一把馬鬃,不然會出這樣的事情!”


    而康崇望著魏征手中的馬韁,就見切口不似是繃斷的,不由沉默,衛率中明顯是有人對魏征有敵意,隻是不知是誰?


    康崇把馬韁給李世民看清楚,李世民還是倒吸一口氣,誰做的手腳?暗中中傷魏征,到底想做什麽?還嫌朝廷不夠亂嗎?是的,朝廷中已經對李世民很不滿,尤其是秦王府的舊臣,因為赦免了東宮太子府,又重用魏征和王珪,難免被人嫉妒,仇恨甚至滲透到魏征的此次東行,如果沒有世民親自護送一程,恐怕魏征要死在長安之外了。


    不多時,諸人見千金堡就在眼前,世民策馬上前,對諸人說道:“當時我們在哪裏?”秦瓊上前指著千金堡之外的山地說道:“我們在那高處,命王君廓突圍,羅士信就接替了王君廓駐守在千金堡。我們不能搭救羅士信,羅士信最後被劉黑闥殺害。”


    世民不由淚光點點,對秦瓊說道:“幫我現在揮令旗,命羅士信突圍!命他跟我迴長安城!”秦瓊等人不解其意,羅士信早已亡故,又哪裏去揮令旗命羅士信突圍?王世充、竇建德已滅,劉黑闥亡故,戰火已經消失在了千金堡城外,世民到底是什麽意思?


    康崇已經明白了世民對羅士信的深情,便請尉遲敬德留下保護世民,他與秦瓊二人帶二名衛率重迴高地,遠遠地揚起了招魂旗,羅士信羅將軍,如果在天有靈,今日世民又一次親臨千金堡,英靈有知,請跟隨世民旗幟的左右,一起迴長安!


    世民與諸人各帶一袋美酒,撒開馬蹄,狂繞千金堡一周,撒下甘甜的美酒,以敬當日殺得天昏地暗的千金堡一役的諸人,亡魂不散,告慰生靈。


    世民諸人祭慰英靈之後,並未驚動千金堡守軍,這才迤邐前往洛陽城,最多隻有倆個晚上就能趕到洛陽城了。過了新安,眼看就到了洛陽城,大家先到黃河邊的孟津的北邙山,因為羅士信葬於北邙山,在羅士信生前的要求下,把他與裴仁基父子葬於一處,世民在北邙山與王世充正麵硬剛中兩次遇險,此時的世民隻顧祭奠羅士信的亡魂,根本記不得自己的往事了。


    世民重迴北魏宣武帝景陵,魏征同世民講了北魏宣武帝年間的文治武功,北魏宣武帝南討昏庸的南齊,北伐草原強悍的柔然帝國,一生在世頗有建樹,酷愛佛教,廢黜子貴母死。


    世民聽來感喟,連連點頭,忽然說道:“那草原胡人在我中原橫衝直撞,甚至擄掠買賣我中原人口,真的不能忍啊”。世民望著景陵,忽生抱負,這北魏宣武帝何許人,何須跟他去比,難道我大唐朝還不如北魏宣武帝麽?


    康崇說的對,秦王封地本與秦始皇是一處的,秦始皇漢武帝雄才偉略,我李世民難道不能做得麽?


    世民心中暗起較勁之心,魏征又為世民曆數北魏開國之事,世民越發雄心勃勃。


    而長孫無忌見世民眼神逐漸堅定,便知道這位太子爺爺雄心已起,恐怕大唐朝又是一番治世!


    這一日,世民等人終於來到洛陽城,天下巡守魏征和天下副巡守李桐客帶著人手這就分別。此時長安來報,諸人吃驚之中,來人說道:“太子殿下,皇帝陛下請您立刻迴京,準備登基稱帝的一切事宜。”


    諸人無不大驚,皇帝陛下李淵做的決定太快了,這還不到一個多月,世民直接從秦王到太子再到登基稱帝?


    諸人無不下跪道賀,魏征微微一笑,打馬欲走。卻聽身後世民喊道:“魏夫子!”


    魏征帶馬上前,翻身下馬,緊走上前,世民伸手緊緊握住魏征的雙臂,說道:“夫子,我在京城等你迴京,再去登基,不然也就罷了!”


    魏征吃驚地笑道:“登基是國家大事,怎能隨意更改黃道吉日,隻為了魏征!”


    世民淚水滿襟地說道:“您不能安全地迴來,我怎能去做什麽皇帝?”


    魏征更加好笑,說道:“我不是好好的嘛?太子何出此言呢?”


    世民命康崇上前,世民對康崇有所交代之後,康崇策馬同葛辛伽、青舟與魏征、李桐客倆位巡守在一處,世民心中知道康崇在玄武門之時反叛秦王府,玄武門之事在世民與康崇心中橫亙不去。


    世民覺得抹不開麵子,而長孫無忌終究是世民的心腹,這裏上前,微笑對康崇說道:“康崇!好好照顧倆位巡守!”


    康崇微微點頭。


    康崇微笑道:“千裏送行,終須一別,康崇已經不是朝廷的人,該是投靠不老樓了,看看祖薇能不能收留我啊。”


    長孫無忌說道:“康崇你開什麽玩笑?其實,你也看到了,連魏征大人都沒事,何況你追隨了殿下足足十年於左右,出生入死——”


    康崇搖了搖頭說道:“多蒙殿下和尚書大人不棄,不過殿下說的對,天下已經平定,何必枕戈達旦?這些年,我獨不能照顧祖薇與她的不老樓,以後會追隨她左右,大人如果真心補償我們,就照拂照拂我二人的生意吧。”


    青舟已經命不老樓的車隊先行。康崇策馬在長孫無忌馬前猶豫了片刻,知道自己在玄武門的那天反叛秦王府已經不能迴頭,便與魏征、李桐客、葛辛伽、青舟並轡而去。


    世民從後趕到,遲遲無語。這些年來,世民自小有長孫無忌在側,而隋煬帝時期,十五歲的李世民又與身在胡人部落的康崇在雁門關大戰,至今秦王府人人驚談不已。待李世民十七歲並州舉事,康崇又追隨在世民左右,能在世民左右跟隨那麽久的衛率,非康崇莫屬。


    現在世民平定天下,劍指邊疆的雄心已起,但康崇又偏偏離開,心中怎能不淒惻呢?


    這日,正是世民登基的日子,群臣已經在郊外朝賀,慶典由司空裴寂親自主持。世民因魏征遲遲未到,非常鬱悶。世民正當祭撒酒水於天地。身後有臣子迴稟,“天下巡守、諫議大夫魏征迴京求見!”世民大喜過望,不顧裴寂、蕭瑀、封倫三位相爺的阻止,從祭壇處疾奔而下,他遠遠見魏征從人群遠處走來,世民仿佛一個久未見家長的孩童一般,狂飛而來。


    世民見魏征滿麵風塵,顯然迴京也來不及梳洗就來見世民。世民瞧了又瞧魏征說道:“夫子怎麽又瘦了!您辛苦了”


    魏征彈眉說道:“陛下!小臣不辛苦,陛下太記掛小臣了。”


    世民攙扶著魏征的手臂,倆人直到祭壇之下,剛要分開。卻聽遙遙間馬匹的馬蹄聲,有人高聲喊道:“軍報!六百裏加急!”


    群臣大驚失色,自古以來,皇帝的登基之日,即使老天要砸下來,也不會接什麽快報,何況是軍報啊,這多麽不吉利!


    世民向諸人揮手,立刻停止了自己的登基禮儀,見鬼,自己是不是有史以來最倒黴的皇帝,好好的登基禮儀竟然還要接軍報!


    世民一見遠遠奔馳而來的軍人,幾乎已經癱倒在地。世民見來狀說道:“六百裏跑了多少時辰?”


    軍人哭道:“馬隻帶了倆匹,還跑死了一匹!”


    世民深深吃驚,對左右說道:“有沒有清水,趕緊喂給他食物和清水。”


    左右麵麵相覷,這種時候,哪裏會有人帶清水和食物在身邊呢?世民見這名軍士口幹舌燥,神魂不清。他不假思索的跑上了高台,從祭禮的祭壇上,抱下來一壇子敬獻給天地的清酒,來到軍士麵前,和氣地說道:“辛苦了,全吃掉,沒事!軍情再緊急,也有我李世民呢!”


    裴寂、封倫、蕭瑀、宇文士及、長孫無忌諸人無不吃驚地語無倫次。軍士突然眼淚狂飛,抱起酒壇子喝上一大口解渴,裴寂剛想上前,世民起身說道:“天地之根在百姓,百姓就是天地,讓這孩子盡情的喝,天地降罪,隻在我李世民一人!”


    裴寂這才沒有做聲,世民又對裴寂說道:“軍情緊急,我帶文武百官迴大殿商討軍國大事。司空在南郊代我燒柴祭奠天地。”裴寂立刻領命。


    -------渭橋之盟前夜--------


    世民、長孫無忌、康崇、安元壽和王珩攀談到了第二日,追憶往事,久久唏噓。王珩對諸人說道:“如果這次胡人南下,僅僅是因為倆百隻死鷹的事件,那我願意去草原,查找原因!”


    世民繞過諸人,怒道:“王姑娘,朕已經跟你說過,絕對不允許,別說你是女兒身,即便是中原的鳥把式,那也絕對不能去草原!”


    王珩大聲說道:“陛下也要想想因果吧!”


    世民說道:“因果報應?我李世民對他們草原難道不仁?要有這因果報應?”


    王珩說道:“我沒這個意思!但是我們要找找草原胡人南下的原因吧!”


    世民點頭說道:“強盜要殺人,這還有原因?”


    王珩說道:“那您要想想強盜生下來難道就是強盜!”


    世民說道:“姑娘如果是男人的話,我會命你教化全天下的強盜的!”


    房玄齡、杜如晦、王珪、魏征和長孫無忌聽得簡直無語,王珩簡直不可理喻,諸人把眼神掃向了王珪,老爺子,您家女兒瘋了吧,去虎狼窩裏做好人好事,行教化之道?羊入虎口也不懂?這麽淺顯的道理啊!


    世民冷笑道:“你是認真的?還是想去草原同突利可汗和親,盡管直說!”


    王珩怒道:“李世民!你在說什麽!”王珩忽然眼淚倔強的掛了下來,她沒來由的心中一酸,推開舍門,大聲對諸人說道:“我便要去死,你們誰都別攔著我!”


    世民心中狂怒,大聲說道:“如果你心裏隻有突利可汗,我會立刻擰下你的腦袋來祭旗!”


    王珩突然奔了迴來,衝到世民麵前,大聲說道:“那你擰啊!我難道會、會怕?”


    王珪大驚失色,閨女王珩太無禮了,拖著王珩的手說道:“跟爹迴去,讓他們在此商討吧!”


    世民見王珪和王珩走後,心中依然情緒激蕩,久久不能平複,扭頭對魏征說道:“魏夫子!夜裏去王珪家裏一趟,不許王珩胡鬧,朕絕對不許她去草原!”魏征這裏隻得領命。


    是夜,王珩獨自趴在床榻上大哭個不止,王珪拍了拍王珩的肩膀說道:“今天陛下說的讓我震驚啊,原來我女兒竟然喜歡草原的突利可汗?”


    王珩哼了哼說道:“沒有!”


    王珪笑道:“真心話?”


    王珩翻身坐起來說道:“爹!你好煩!你比老婆子都煩,我喜歡誰關你什麽事?”


    王珪彈眉說道:“我家閨女如果喜歡突利可汗,那直接說,爹為你修書,並且懇請陛下,趁胡人南下,和親便和親嘛!”


    王珩這裏直接推開王珪,說道:“爹!我要去喜歡突利可汗做甚麽!我隻是把他當做我家哥哥一個樣子!”


    王珪說道:“珩兒,你快二十歲了,如果選不到合適的男人,我覺得突利可汗的確不錯呀!”


    王珩搖頭,用毯子蒙住自己的臉說道:“爹!你不要囉嗦了!”


    王珪低聲說道:“漢朝王昭君為君請命,今天王珩為君赴難,難道珩兒喜歡的竟然是李世民?!”


    王珩這裏坐直起來,直接用兩個抱枕堵住自己的耳朵,說道:“爹!我去喜歡那個兇巴巴幹嘛?爹那麽喜歡他的話,爹去嫁給李世民好啦!”


    王珪微笑而去,直接搖頭,似乎已經不能說服王珩迴心轉意。此時,王珪聽說魏征來訪,魏征說明了李世民的心意,老哥倆不由還是嘀咕,世民和王珩二人到底是不是男女之意還是君臣之意?二人還是犯難的很。如果說秦王府有人為李世民出生入死那也很好理解,而前太子府的王珩竟然敢為李世民出生入死,這是什麽情意呢?倆人在什麽時候相愛的?


    這一夜,王珩蒙著眼睛,沉沉中,隻見麵前有一副笑容對她說道:“姑娘!去吧!我秦王府裏又不缺養鳥的,幹甚麽要留在我秦王府?”王珩這裏驚嚇地坐起,這才發現自己滿麵滾燙。


    迴想起第一次被世民無意中從東宮中放跑,雖然隻是這短短倆個月,卻是她王珩這二十歲的二十年以來瘋玩的倆個月,倒是拜他李世民所賜。身邊從來隻有把她當成籠中雀的男人,卻絕沒有把她王珩當成林中鳥的男人,唯獨隻有他李世民一人了。


    為甚麽夢中李世民寵溺她到肆無忌憚,但是夢醒時的李世民卻放不開她王珩一根手指頭?


    愛君之人,解君之憂,才算是報國之道!王珩獨自推門而出,站在戶外的水池旁,解開鞋襪,輕輕玩起了一彎池水。


    卻聽身後有人從高處跳下,王珩擎起身邊的橫刀,卻不料被人一把抱住,正是李世民,隻見他靜靜地對王珩說道:“姑娘!朝廷的事,不是姑娘的事!”


    王珩抬頭說道:“我的事,不是你的事!”


    世民氣地俯身吻住王珩的小嘴說道:“男人的事不是女人的事。”


    王珩哼了一聲,說道:“你的事,偏偏就是我的事!我替陛下扛著!”


    世民對王珩說道:“我與康崇、安元壽商量了一下,要親自和胡人會商。”


    王珩點頭說道:“小心!再小心!”


    胡人兵臨城下,朝廷人心惶惶。長孫無忌迴府隻有一個時辰,長孫夫人幫忙他收拾東西,闔府的東西都要獻給胡人,夫人默默的摘下自己與長孫無忌成親時的戒指,滿臉的灰心喪意,長孫無忌低聲說道:“還要怎樣不開心呢?不老樓的鄧敏被朝廷挑選,進貢給胡人,胡人點名要貴婦,陛下答應了!”


    長孫夫人驟然大驚,突然眼淚噴薄而出:“你們這些殺萬刀的!千刀萬剮的男人!”


    “鄧敏呢?她怎麽成了貴婦了?”長孫夫人不明白不老樓的女孩子怎麽被捏成所謂的貴婦!


    而長孫無忌靜靜地說道:“成為貴婦很簡單!有什麽難的!隻要跟胡人說鄧敏是長孫無忌的小妾就可以了!”


    長孫夫人徹底無語,不是憤怒於長孫無忌納妾,而是這個妾完全是去受辱的。


    “!門楣掃地,斯文掃地!那麽多正三品,怎麽不找別人?!”長孫夫人站了起來,踱步說道。長孫無忌靜靜地斟了一杯酒,慢慢地喝起來。


    妾,妾是什麽,他突然想到青舟的那句話,人麽,反正就是被買來賣去的,誰會在乎妾的感受,女人的想法?


    “覆巢無完卵,弱國無生靈!”這句話到了兵臨城下之際,才有可能體會更深。


    “反正鄧敏也隻是街肆中的民女,她的生死存亡,相爺其實沒必要放在心上,對不對!”冷靜下來的長孫夫人如此勸慰著長孫無忌。長孫無忌呆了一呆,無言以對。


    世民於青庭密室中召見了不老樓的西南總掌簿鄧敏姑娘,隻有他二人。


    世民親自為鄧敏斟了一杯清水。而鄧敏說道:“死刑犯在臨刑前要吃斷頭飯,陛下難道連斷頭飯也省了麽?!”


    世民知道她的意思,送給胡人的貢女往往有死無生,或者說九死一生,鮮少有生還的女人,貢女去了草原根本沒有任何地位可言,任人踐踏轉手和買賣,這還不止,被殺被剮都是聽任其便。貢方一國根本沒有斥責的權力。


    “他們這次點名要貴婦而不是美女,如果僅僅是美女,我不會挑你,天底下的美女是你這個姿色的麽?!”世民放下水壺,慢慢地說道。


    鄧敏卻不明白這裏麵還有什麽懸疑,“我不是美人那也不算是貴婦,而是民女一個,對不對?!”


    “鄧敏,傻瓜是成不了貴婦的,帝王選擇妻妾絕不會選擇沒有能力的女人,當然了,昏君昏臣另當別論!”世民眈眈地盯著鄧敏,鄧敏簡直要嗤笑了:“陛下後宮的女人個個都有能力?”


    世民冷笑道:“凡是分封的妃姘,你想想她們身後的權勢?其餘的隻能稱其為美人,朕召見美人,會斟茶遞水麽?!”這樣的道理很簡單,男人需要各種各樣的女人為妻做妾,對於明君而言,姿色與容顏都在其次,重要的是才華和世故!


    “陛下,您選我去草原,真叫棋行險著啊!頡利可汗見了我這樣的女細,就知道中原別有用意,我還沒進金帳,已經人頭落地了!陛下您傻了?”鄧敏輕聲說道。


    世民微笑地說道:“找些普通的美女,太顯得我李世民沒有誠意了!真才實學的女人,到哪裏都死不了!難道頡利可汗不知愛材?”世民與頡利可汗交手的時日不短,人家之所以能掌握整個草原汗國,絕非浪得虛名,但是從今日起,真正的交手也就開始了!


    世民從案上撚起一從灰土,放進鄧敏杯中,然後低聲說道:“去了草原不要忘了故土,奉承於大可汗左右,自然錦衣玉食,金銀滿屋,切切不要忘了,那些金銀珠寶,綾羅綢緞都是從中原掠奪過去的!就連他們那裏吃的每一粒米飯,都沾滿了中原百姓的鮮血,想想他們是在中原怎麽劫掠怎麽殺人的!”鄧敏覺得手中的水杯突然沉重如山:“陛下希望我做什麽!”


    世民迴應道:“能在江山混亂之際幫助祖夫人擁有富可敵國的財富,我希望你想辦法逆轉中原與草原現在的困局。有任何的風吹草動不要放過,必須告訴我們!”


    鄧敏撫著自己的秀發,財富買賣,豈能靠一人之力而能迴旋?雖窮首皓發也難見其成效之萬一。鄧敏惟有苦笑,這是她平生以來最苦最累的差使。


    正在逆轉大局的人不應該隻她一個,世民皇帝手中有多少棋子,真的難以逆料,一旦受於皇命,身邊必起風雨-------風雨中怎麽前行,或許還沒有走一步,棋子已經被捏成粉末了。


    黃昏之際,坐在小院中溫池裏的鄧敏靜靜雙手支頤,青柳垂絲,魚吹微波。有人自後撫上她的肩,不出意外,民女怎有可能成為貴婦?很簡單,很簡單,而她迴首望向來人,原來是長孫無忌。但他絲毫未動——不知如何,這時候找不到任何情欲,好可怕。


    鄧敏迴身摟住長孫無忌的脖項,而長孫無忌幾乎沒有明白這位民女為何沒有任何委屈之意,但也絲毫不帶任何嬌柔之情,她淡淡的微笑:“陛下的意思,現在我要成為您的女人!?所以他請您來?”


    長孫無忌吻住這位民女的紅唇,天曉得,這樣的事竟然會是公事?


    鄧敏從他的唇際掙脫開來,四目相視中,她撫上他的發梢,柔和的說道:“您並不是我的男人。”


    長孫無忌低聲說道:“我是!”


    鄧敏微微的品嚐著生命之中不能接受的苦澀:“明天您就不是了!我的男人是頡利可汗,不是您!”


    長孫無忌簡直呆住,捧住她的麵頰,見她的麵龐暈紅如雲,眼絲如蜜的她與尋常女子無異,但是她對自己的身份卻把握的如此深透,彰顯著她特有的秉性,陛下真沒走眼,也許頡利可汗也與世民相同,能夠深深迷醉於敵對國潛派的女細,猶如刀口嗜血的狼,明知道這種女人就是一把刀子,卻認為必須得到這種女人的靈魂和靈性,往往拋棄社稷於不顧!這種女人不是禍水,也不會禍國,而僅僅是讓男人迷惑,麵對她,再好的男人也能自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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