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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沒開燈的房間裏,月光透過落地窗描出楊祈淡淡的剪影。


    他獨自背靠著書桌抽煙,他不懂為什麽自己要攤上眼前這個難題,幫還是不幫?


    如今他下意識地跟站街似的半夜在街上晃悠,等這種全靠偶然的生意,也得從他這第一個客人說起。


    周末的晚上楊祈一個人從酒吧出來,他喜歡酒吧裏嘈雜的人聲,這樣他一個沒有情緒,沒有欲望的人,會特別格格不入。所以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除了入殮師這個身份之外的生活。


    楊祈一邊用胳膊撐著涼的讓人頭腦清醒的吧台,一邊喝著手裏剛調好的野格。棱角分明的下頜在快節奏的音樂中,自顧自地慢慢晃動。他眯著眼睛看著舞池裏波浪一般的人群。他們那麽恣意,那麽鮮活地在眼前晃動。


    酒過無數巡,楊祈微微抬了抬眼皮,撥開靠自己越來越近的紅色長發。晃了晃頭,慢慢出了酒吧,他沒有打車,隻錯著步子往迴家的路走。


    樹梢被涼涼的夜風吹的亂顫,空蕩蕩的大街讓人神經鬆弛,路邊的餛飩攤正在往三輪車上搬折疊桌和塑料凳。昏暗的路燈打在街角的低矮汙穢垃圾房下,毛黏在一起的流浪貓靜靜地躲在垃圾袋後麵,黑亮如豆地眼睛瞪他灰撲撲的皮鞋。


    楊祈從西裝褲口袋裏掏出一包煙,正低頭摸打火機呢,突然一陣奇怪風吹過來,好像有無數個人從他身邊川流不息地擠過去,把他一下子擠得東倒西歪。楊祈忙亂中劃亮打火機四下一望,什麽人也沒有。他低頭用力皺眉眨下眼睛,卻看到另一隻手裏的那包煙,被什麽東西慢慢往外抽了一根,接著竟握著楊祈另一隻手腕,把煙湊近亮著的打火機點燃了。


    楊祈嚇得頭腦一下子全醒了,僵直著身體瞪著靜靜燃燒的煙頭,這煙還時不時歪一下吐口氣。


    “您好。”那口氣斷續了一下。


    楊祈定了定神,他的腳像被釘在地上了一樣,渾身血液都凝固了,一步也挪不動。他僵著脖子,餘光四下一掃,大街上空無一人,連剛才的貓都不見了蹤影。


    “你是入殮師吧?我找你好幾次了。”這迴楊祈聽出來了,這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嘶啞低沉,大概五六十歲的樣子。


    “我想請你幫個忙,這是我死前唯一的願望了。”煙霧自語道。


    “你,你為什麽要找我?”楊祈從牙縫裏顫聲問。


    “我這輩子沒幹什麽善事,卻奢望臨死前能把最重要的一件事都安排好。”煙頭抬了一下,繼續自嘲道。並不理會楊祈笨拙的發問。


    “如果你能幫我辦好這件事,他們會給你很多錢的。”楊祈背被這莫名其妙的聲音弄的摸不著頭腦,正為這自說自話的聲音弄得有些惱怒,突然聽到這麽一句話,思忖道:他們?


    “我不是鬼,沒死,隻是你看不見。”煙霧看著楊祈複雜的表情說到。


    楊祈一遍聽他說,慢慢感覺自己被抽走的力氣迴來了一點,他沉了沉眼睛,攥緊手裏已經燒到沒油了的打火機,轉身一路狂奔。他不顧一切地穿過寂靜的街頭巷尾,直到腿軟的撞攤在自家門口,手心的汗讓他抓不住任何東西,幾乎用了上半身所有的力氣才擰開了門。


    連家門都顧不上關,他一進去就攤在了在沙發上,像一個故障了的鼓風機般斷斷續續地喘氣。他眼神飄忽地望著天花板。很久才恢複了氣力,已經淩晨兩點了,楊祈嚇得酒都醒了,哪裏還想睡覺,幹脆泡了杯咖啡迴迴神。


    “你跑什麽,我都說了,我是活人。”這時沙發地另一頭,響起了同樣氣喘籲籲的聲音。


    “所以你到底是誰啊,為什麽跟著我?!”楊祈感到胃裏的咖啡往喉頭猛地一湧,所幸沒噴出來,緊抿住嘴唇混著胃液咽了下去。


    沙發那端似乎歎了一口氣,有點卡殼地咳嗽了兩聲道:“孩子,我也不想嚇著你,但我實在快要堅持不下去了,我太需要你來幫我完成這個遺願了。”


    “我是薛市長。”沙發那頭繼續道。


    楊祈眉頭一皺,薛市長?不是因為貪汙進監獄了嗎?新聞說是得了淋巴癌晚期,早就在醫院躺了很久了。


    “那您是怎麽出來的?我一個什麽權力都沒有的人,能幫你什麽?”楊祈盡量壓製住自己的驚恐,對著沙發那頭超現實版的薛市長說到,畢竟他對於無良的官場人毫無好感,但還是起身給他倒了一杯咖啡。


    “不,孩子,我隻要你幫我轉交一樣東西就好了。”薛市長端起咖啡。


    “你是怎麽來的?為什麽找我幫忙?”楊祈撐著手往邊上悄悄挪了一些。


    “我每天在病床上躺著,到時間被人翻身,喂飯,以前所有的關係好像一瞬間全消失了,我妻子孩子也很難來一次。如今什麽都沒了。昨晚,我實在呆不下去了,想自己拔了唿吸器就此了斷,可是怎麽也使不上勁。我痛苦極了,拚命掙紮,然後身體一輕,竟然坐起來了。”薛市長說到這興奮起來了,唿吸都順暢了不少。


    “我站起來,看著床上的自己,連唿吸都需要機器幫忙的樣子真狼狽啊。但我沒有在病房待太久,我還有事要做,我要把那張銀行卡拿給趙小娥。”薛市長有些激動的說,接著楊祈聽到劇烈的咳嗽聲。


    “她是這世上,在最重要的一段時間,唯一給我溫暖的人。”薛市長語氣突然柔和了下來。


    “她不是你妻子吧?”楊祈試探的問道,心說:果然多大年紀都能有花心思。


    “是!她確實不是!但我老婆在外麵也有人,我們之間一開始就沒有愛情。我這一輩子除了錢什麽都沒有。雖然我和趙小娥之在一起了很短一段時間,但我想把我唯一擁有過的東西給她。”


    “我日子不多了,所以這幾天總是深夜跑出來找能幫忙的人,走到一條街口,有個餛飩攤的攤主居然看得見我,沒人看得見我但那個老太婆居然看得見。她說叫我在這裏等一個人,一個穿著舊皮鞋西裝褲的入殮師。”


    聽到這裏,楊祈一愣,餛飩攤?難道就是他走出酒吧碰巧看見的那個?想到這裏,他的神經瞬間緊繃起來,是啊,就算是夜市最遲十點多也就收攤了,哪有餛飩攤開到淩晨才收攤的?!而且攤主能看得見薛市長,還讓市長來找他?!他感到通體冰涼,泛青的眼白上爬滿了細紅的血絲,死死地盯著懸在空中的咖啡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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