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黑盡。


    圖靈睡在寬大舒適的床上,做了個冗長的夢。


    雖然是夢,卻有大半是他的親身經曆,一段段記憶刻骨銘心。


    夢境跨度很長,從元嘉五年夏天開始。


    那年他剛滿十六歲,看了張柯山的橫渠四句後決定修行,卻不願跟著父親學劍。於是長姐結束世間遊曆,帶他去了睢陽城外的書院,一邊讀書一邊修行,一年不到便入境聖域,若是傳揚出去,整個天下會為之側目。


    長姐走了,他在書院住了半旬時光,認識一位來書院借閱藏書的富家小姐,長得美若天仙,無法用言語形容。隨行丫鬟做飯很好吃,圖靈時常厚著臉皮到她們租住的小院蹭飯。也會在天光大好的日子一起在山間漫步賞景,隨手摘下道邊野花織成花環戴在頭上,一起躺在青草地上看天上流雲,一起坐在瀑布下看水花飛濺,看到螞蟻搬家一起嘖嘖稱奇,看到河水奔流一起悵然若失……他叫她文小姐,她叫他林先生,從來沒有追問過對方真名,也從沒有提過修行的事。


    那是最美好的時光,隻是短暫的像是夜空裏升起的一朵璀璨煙花。


    美麗女子不告而別,他在鐵匠鋪花了三兩銀子買了一柄尋常鐵劍,開始遊曆九州。


    最先去了西北雄關孤城,出關便是五胡部落地界,在那裏他認識兩位意氣風發的年輕人,修為全都不低,一起成為西北大俠林天雄的座上賓。然後結伴出關,三人三騎三劍,將時常襲擾邊關、劫掠商隊的十數批馬賊殺得片甲不留。筵席總有酒盡時,分道揚鑣之前,三人在孤城外戈壁的風沙中,點燃三棵死後千年未倒的枯樹,拜天盟誓後結為異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各死各的。


    之後他去了很多地方。


    在寧州邊關幫一位神將打了一場漂亮的伏擊戰,之後和那位名滿天下的神將一起跟隨商隊去了漠北,刺殺蒙元兇名最盛的一位萬騎將軍後成功脫逃。那位名將在大盛王朝聲名更隆,而他繼續錦衣夜行。


    在朔州邊境的一品宗門大漠飛鷹堡,和堡主寧無疆比劍輸了之後將地窖裏珍藏數百年的十壇美酒偷了,被抓住後一口咬定已將美酒全部喝光,好酒的寧無疆氣得吹胡子瞪眼,卻又不能因為一點口頭好大打出手教訓他,無奈隻能獅子大開口讓他賠三萬兩銀子。他爽快的答應了,轉手便賺了十萬兩銀子。


    孤身一人去了神都皇城,見識天下首善之地的繁華,挎著滿是缺口的鐵劍夜入皇宮,沒有看到以會玩著稱的元嘉皇帝,看到了權傾天下的大太監,他才知道傳言並非全是假的。原來那幾位得寵的太監真的境界高深,差點聯手將他留下,若非高人出手相救,他根本出不了京城。


    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知了天高地厚的他去了觀海城觀滄海,在海邊結識一位境界高深的中年人,一起出海釣鯊魚時劃拳起了衝突,在海麵上大打出手,打得流雲聚散、海水翻湧,引得一品宗門碧玉宮大人物前來查看,跟隨而來的美麗女子一眼就相中了他,全力逃了半月才把她甩掉。


    南下路過叫做下相的古城,他在惡霸手下救了一位白發老者,請他喝了一頓大酒,老者見他鐵劍缺口嚴重,說是家中有柄祖傳古劍,願意相贈,他百般推辭未果隻能接受,條件是幫老者送幾副草藥到江陵城外一處草廬。


    那是一柄外形精美、劍身自帶寒氣的寶劍,紫色劍鞘嵌有七顆寶石,後來他才知道原來是春秋名劍七星龍淵,那時他已被一位年輕人帶進了霸王塚,在那裏見到了霸王塚守墓人,還見到了七隻白身黑頭、大小不一的狗子,他叫它們烏頭,七隻狗子沾染霸王仙氣,活了許多年,成了會人言的神獸,和他極為親近。


    在霸王塚待了月餘,他知道了很多事情,包括許多人族和修行界的隱秘曆史,離開前霸王塚守墓人讓七隻烏頭狗子跟著他,讓他找尋六柄名劍。他答應了,出去之後留下體型最小的一隻狗子在身邊,讓另六隻狗子去找尋那六柄劍。


    從那之後,不知是被何方勢力盯上了,他開始逃亡之旅,去天南找尋文小姐的計劃隻能暫時擱淺。


    之後他被一位藏於黑袍的蒙麵強者帶去了傳說中的破雲穀,他和戰力等同聖域的狗子一同出手還是被打傷。重傷難愈,他迴到當初修行的書院,消沉了一段時間後來到睢陽城外的山頂,歎息之後廢掉了自身修為。


    迴憶之後才是夢,夢裏圖靈重新踏上修行路,短短半年時間便將自己的修為提升至九品天人境巔峰,統領盛國大軍北伐草原,擊破草原五大宗門,於捕魚兒海活捉蒙元皇帝,將廣袤草原納入大盛版圖。


    夢至此而止。


    圖靈睜開眼睛,臉上猶帶著笑容。


    畫麵落在李老八眼裏,遭到他的無情嘲笑:


    “七哥,你是不是在夢裏睡花魁了,兩個還是三個?”


    還兩個三個,小屁孩懂得還不少。


    “滾!”


    圖靈坐了起來,沒好氣道:“李老八,你的腦子裏除了吃和睡花魁,還能有點正事嗎?我懷疑你這兩年在盤水郡天天逛青樓,一點正事都沒幹。”


    李老八立馬反駁:“你可別冤枉我,我沒幹正事,那些消息都是你傳迴來的嗎?”


    圖靈覺得口幹,走到桌邊倒了杯涼茶喝了,斜了坐在窗邊的李老八一眼,說道:“等我入了劍閣內門你就迴去吧,順便讓你的人查一下文小姐到底在天南何處。”


    圖靈曾經動用黃石鎮的諜子查了那位讓他念念不忘的文小姐,結果一無所獲,來自天南還是之前她自己說的。


    李老八笑著說道:“還說我,你還不是一樣下流好色。”


    圖靈立馬變了臉色,罵道:“去你大爺的,滾蛋,老子要修行了。”


    李老八識趣的推門出去,找吃的去了。


    圖靈坐在床上,沒有翻看藏書樓借來的大路貨,閉起眼睛開始冥想。


    自廢修為之後,他的識海和周身經脈穴竅都已封閉,需要重新修行才能打開。


    尋常人修行都是想辦法進入歸元境,然後再修煉神識,用神識引導真元在體內運行,不斷凝練真元,讓真元流經身體內每一處,從而有機會進入五品禦風境。


    不過有很多人練不出神識,洗髓後隻能單純走武夫的路子,也有機會超凡入聖,不過機會渺茫,人族已經許久沒有武夫入聖,所以很少有人提起這茬。


    也有天賦出眾的年輕人,歸元之前就已練出神識,然後用強大神識引導真元在體內運行,修行速度更快。


    不過這種人少之又少。


    之前圖靈就是先練的神識,然後才吸納天地靈氣入體轉化為真元。


    重新修行,他還打算那麽做。


    所謂修煉神識,就是練出五感之外的自主神識,第六道,第七道,第八道……第許多道,神識和真元融合後,可在體內運行周天,真元流經身體每一處,讓每一處都得到淬煉,身體強度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速度和力量都會明顯增強。


    修煉神識的第一步是入定,沒錯,就是佛門所說的忘我境界,做到無物無我,這樣才能專心觀想自己的識海。入定聽著簡單,但很多人做不到,沒有辦法觀想識海便練不出神識,無法將身體變成容器,獲得真元也隻能轉化為自身內力,運氣好的能開天門,貫通周身筋脈,在武夫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圖靈修行天賦十分逆天,這是證明過的。


    很快他便入了定,開始內視識海。


    他沒有看到一片海,準確來說看到了一片湖,清澈見底,麵積不算很大,風平浪靜。


    他將目光投在識海中心,按照功法記載那般將目光從識海中心往岸邊移動,是在水麵之下移動。開始移動的很快,越來越困難,不過還是成功到了岸邊。


    若是無法將目光送到岸邊,觀想便會失敗,入定就會結束


    如果一直這樣,那就是不適合修行。


    “目光”到了岸邊便是練出了神識,不過比較弱,無法沉入識海海底,也就沒有辦法進入經脈遊走。


    所以圖靈原路收迴了目光,然後再次看向識海中心,比剛才清楚了不少,然後再次像先前那般看向岸邊,比之前要容易一點。


    這是神識變強的過程。


    普通修行者,練出第一道神識,便會急不可耐的讓神識下沉,希望穿過海底的壁壘進入經脈,從而內視周天。


    欲速則不達,圖靈沒有這樣做,而是讓神識一次次通往岸邊,越來越強,如此一百餘次後閉上眼睛,那道神識變成了一塊大石頭,漂浮在海麵上。


    若是目光看在那塊石頭上麵,通過觀想,石頭會帶著目光下沉,體積越大下沉的越快,最終將海底壁壘砸開,神識進入經脈。如果石頭太小,在經脈中遊走一段便會受到阻滯停住。


    圖靈沒有急著這樣做,而是開始繼續觀想。


    一個多時辰以後,水麵上漂浮著十數快體積不小的石頭。


    然後,圖靈結束了觀想,睜開眼睛喘著粗氣,額頭上掛滿了汗珠。


    人力有盡時,若是強撐著,說不定會力竭暈倒,說不定還會受傷,更有甚者會走火入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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